那天,我的一個“滯在”(日語“黑戶口”的意思)朋友出車站時撒腿亂跑,撞倒了一位年過半百的老爺子,被老爺子“逮”到警察亭暫管。急于先去公司交差的老爺子說過半小時就來解決問題,卻左等右等不見人影。警察叔叔管著一個“罪狀不明”的犯人漸漸不耐煩,就讓他打電話給我去保人。在警察亭里往“保狀”上簽名并按上手印,保證朋友隨叫隨到后,兩人灰溜溜地才到家,警察的電話又來了。急急忙忙再去警察亭,一路上拼命籌劃應付戰術。自然態度得好一點,朋友的電話號碼,住所不能給,以免“一鍋端”,口袋里裝上錢總不會錯等等。想不到運氣好的不得了。老爺子居然說不想追究,算了。雖說他膝蓋上擦破了皮,但堅決表示不用上醫院,只是讓留下聯絡地址和電話,以便有問題時聯系。我義不容辭,把電話號碼及住址交給他。朋友感動得又是彎腰道歉,又欲邀老爺子喝一杯。被拒絕后,兩人才算一塊石頭落地,分頭打道回府。
不料,第二天一清早,我就被電話叫醒。一聽是老爺子要找我們談談,就覺得不妙,雖說聽老爺子聲音不像病危的樣子,但撞倒他是朋友理虧,哪怕是“鴻門宴”也得硬著頭皮去了。趕緊聯絡上朋友一起趕到池袋一家稱為“相談室”的咖啡館。只見老爺子方面陣容強大,除了老妻以外還有另外兩位年輕婦女。坐下后,我們緊陪著笑臉等他們攤牌。然而,大嫂們卻只顧一個勁問長問短,和顏悅色,并無興師問罪之狀。朋友一放心就得意忘形起來。大嫂問:“你們信教嗎?”朋友馬上回答“不信”。大嫂立刻趁機開導他:“不信?那太危險了,眼看毀滅性大地震即將來臨,不信教就得不到圣人拯救。”我問:“什么教?”大嫂們說是“日蓮教”。不就是那些酒肉和尚嗎?但再一打聽,此“日蓮教”非彼“日蓮教”,曰“正宗日蓮教”。據大嫂們說,他們的教特別靈。佛教是由西方傳到東方來的,而“日蓮教”卻是日出之處誕生的佛教,他們教的圣人已經出世,再過幾年此教就會由東往西發展。朋友滿面迷茫,不知所措。平日長袖善舞的他,苦著臉被追問對神、佛、教的認識,被逼著討論信仰問題。不知大嫂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一杯茶下肚,終于言歸正傳,邀我們入教。再三婉拒,最后老爺子一錘定音:“無論如何,你們今天先得去‘總部’看看,儀式三十分鐘左右就完。”想到老爺子擦破皮的膝蓋,我和朋友只有讓步了。于是,被“押”著乘了幾站“東武東上線”,然后左走右拐就看到一幢普通民宅,既不是想象中香火繚繞的廟宇,也沒有教堂那種莊嚴氣派。門前人頭攢動,活像一所野雞語言學校。進門后老爺子讓我們稍等一下,在我們東張西望時已替我們拿來兩串塑料佛珠和兩本經文小冊子。接著就讓我們分別跟一位“干部”談話。那“干部”的模樣,不像和尚,倒像事務員,劈頭就問:“你信別的教嗎?”我一頭霧水:“任何教都不信,今后也不準備信。”“那就好,信了正宗日蓮教后,再改變信仰,將會不得好死。”我真像活見了鬼一樣。出來后才知道老爺子已幫我們辦妥一切入教手續,并代交了入會費。這樣我們除了參加入會儀式以外,已別無選擇。老爺子誠心誠意花錢要拯救我們,怎能當場給他難堪。何況我對遍及日本各地的教會也正好有好奇心。
于是登堂入室,上了二樓。只見滿屋子人,黑壓壓的一片跪在六十平米大小廳堂的打蠟地板上。正面既沒有青燈古佛,也沒有什么象征性的祭器、燭具,卻裝飾著一些大大的描金花瓶之類的漆器和一個巨大的木魚。
我們被引到最前面第一排,和十來個新信徒一起接受入教儀式。臺上出現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和尚,點了我們的名,讀了一通歡迎之類的話,就領著大家念起經來。莫名其妙的經文怎么也念不完,腿跪在硬硬的地板上又痛又麻。朋友大概挺不住了,就臉朝下圣徒似地撲在地上作虔誠狀。我一面暗暗好笑,一面賊頭賊腦四處亂瞧。發現信徒的三分之二以上居然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年紀輕輕上哪兒去玩不好,偏來受這個洋罪。
長長的儀式用了一個小時終于結束。睡了一覺的朋友受到大嫂們大大的贊賞,吩咐我們每天清晨必須面朝富士山方向念十分鐘經,心誠的話,將會受益無窮等等之后,總算放人。一出教會只覺得太陽特別明亮,空氣也特別新鮮。朋友松了一大口氣說:“還算好,霉頭觸得不大。”
此后他老兄倒確是輕松,因為登記在冊的兩個中國“新信徒”用的是我的地址電話,大嫂們可有事干了。定期寄來正宗日蓮教的“顯教新聞”,不斷電話談心,登門家訪,搞得我一聽見敲門就裝死不應。終于有一天,在電話里假裝另一個人,說她們要找的人已經搬走,騷擾才嘎然而止。
不過,說實在的,那老爺子和大嫂們人挺好,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兩個受過十幾年唯物主義無神論教育的中國人,白花了冤枉錢,白費了一大堆口舌和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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