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節

流　沙

認識一位三十多年前“因言獲罪”的人，我數了一下當時他說的話，字數是十個字，但代價卻是十年有期徒刑，從二十九歲到三十九歲，一生中最美好時光是在杭州喬司農場度過的。

那個癲狂的年代里，人與人之間很可能以顯微鏡的方式來觀察，一篇日記、幾句話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就很有可能遭來滅頂之災。

那是一個崇尚“細節”的時代，細節在那個年代里，被推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過猶不及。

我的父親經歷過那個時代，現在，他吃飯的時候要關起門來，批評人的時候，要先看看四周有沒有旁人，若是我聽到了，他會再三提醒我：“這話你爛在心底吧。”

什么叫做悲哀?也許這就是吧。

所以，現在重提細節，我害怕。相對粗線條的事物來說，細節是微小的，不足稱道的。但是，當所有人都高喊著“細節”的時候，那就危險了，很有可能導致細節掩蓋主流的傾向。這樣的悲劇三十多年前的中國出現過，那是中國人身上的一個隱痛。

廣東《新周刊》把上個世紀的人類文明的進步濃縮為五十個細節的進步，媒體工作者高呼著“細節”，大量制作出煽情的報道……所有這一切，細節的力量是無堅不摧的，幾乎掩蓋了主流的。

有一種說法，細節決定成敗。聽之，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細想之，卻令人后怕。成與敗應該有其不可阻擋的客觀規律存在，何以一個細節可以決定成敗呢?

而這樣的以“細節”取人的事好像層出不鮮。杭州某小學招新生時出的一道題目是在面試室的門口故意放倒了一把掃帚，考官的評價是，凡是視而不見者都說明在道德上存在問題。這樣的結論是武斷的，當校方為這道時髦的考題沾沾自喜時，我卻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這與其說是一道考題，倒不如說是一種游戲。

和一位大學畢業生聊起應聘的話題，這位大學生告訴我，現在應聘已進入了技術時代，譬如扔在地上的廢紙要撿起來、倒在地上的掃帚要扶起來、坐過的凳子上如果有釘子要把它敲平……諸如此類，都有可能成為公司的一道考題。

我聽罷，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原載2007年2月8日《中華工商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