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鐵川
1793年1月21日中午,在“路易應該死,祖國應該生”的一片吶喊聲中,法國人民把路易十六推上了斷頭臺。不少人以為君主專制從此將永遠退出法國的歷史舞臺,民主共和的大旗將永遠飄揚在法國的上空。然而,僅僅過了十一年,1804年12月2日,法蘭西民族就在巴黎圣母院為他的驕子拿破侖舉行了加冕典禮。為了增添神圣的光彩,他們從羅馬請來了老態龍鐘的教皇庇護七世,當他給拿破侖和皇后約瑟芬的額頭涂上“圣油”,并顫巍巍地把皇冠準備戴在拿破侖頭上時,拿破侖卻突然從教皇手中奪過皇冠,自己戴到了頭上,隨即又為約瑟芬戴上了鳳冠。這一異乎尋常的舉動使觀眾一陣驚詫!拿破侖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借此昭告天下:雖然教皇的光臨,表明他這個皇帝已被上帝所認可,但這頂象征無限權力的皇冠卻不是任何人的恩賜,而是由他自己赤手空拳地打斗來的。但是,拿破侖錯了,真正給他戴上皇冠的,是激情滿懷的法國人民。
1795年10月。保王黨人舉行暴動,巴黎大部分地區陷入叛亂分子手中,熱月黨的督政府危在旦夕,年僅二十六歲的炮兵專家拿破侖面對四倍于己的敵人,毫無懼色地下令開炮,擊潰了近在咫尺的暴亂分子,從此威名大震。
1799年的11月9日(霧月18日),元老院舉行會議,借口防止“雅各賓派陰謀”,任命拿破侖為首都及近郊武裝部隊總司令,負責平定國內的叛亂。第二天晚上,元老院和五百入院的議員們又舉行會議,宣布廢黜督政府,建立臨時政府,由拿破侖和另外兩人擔任執政,史稱“霧月政變”。不久,一部由立法機關擬定的新憲法公布,規定三十一歲的第一執政(拿破侖)享有提出法案,公布法律,任免文武百官,決定宣戰、媾和等全部行政權力,另外兩名執政只起咨詢作用。立法權分屬四個院,但由于法案的提出和法律是否生效,最終都由第一執政說了算,所以這四個院形同虛設。這樣一部凸顯個人集權色彩的憲法,卻在公民投票中以壓倒優勢獲得了通過。
拿破侖也確實不負眾望。在國內,他左右開弓,平定了雅各賓派和保王黨分子的叛亂活動;通過艱苦談判,獲得了羅馬教皇的支持,安撫了為數眾多的法國天主教信徒;采取多種措施刺激工業、商業和農業的發展,使經濟開始復蘇;進行財政改革,打擊貪污和盜竊國家財富分子。在國際上,拿破侖分化瓦解了歐洲第二次反法聯盟,結束了歐洲的十年烽火,確定了法國在西歐的優勢地位。為此,1802年5月8日,元老院提議重選拿破侖連任執政十年,而拿破侖已不滿足于此,下令舉行公民投票,決定是否讓他擔任終身執政。結果是三百五十六萬八千八百八十五票贊成,僅有八千三百七十四票反對。
1804年5月18日,元老院以法令形式修改了憲法,并就設立“法蘭西人皇帝”及其繼承人問題向公民征求意見。議員卡爾諾為捍衛民主共和政體挺身而出,大聲疾呼:“無論一個公民對他的祖國作出多大貢獻。理智要求在向他表示全民感恩時應該有一定的限度。”但這一正義的聲音立刻被淹沒在對拿破侖的一片頌揚聲中,公民投票中贊成拿破侖當皇帝的達三百五十七萬兩千三百二十九票之多,反對者僅有兩千五百六十九票。這意味著經歷過百年思想啟蒙的法蘭西人民,現在競以絕對優勢的多數選擇了拿破侖為自己的皇帝!拿破侖對此則念念不忘。1815年3月1日,第一次退位、并被流放到厄爾巴島的拿破侖,竟敢率領幾百名士兵冒險返回法國,他向來消滅他的軍隊發表演說:“你們的將軍,原來是人民按自己的意志把他送上皇位的,原來是你們用盾牌把他高高舉起的。”在格勒諾布爾郊區的拉弗雷隘口。拿破侖解開上衣,挺起胸膛,對著持槍待射的敵軍士兵喊道:“士兵們,你們認出我了嗎?你們當中誰想打死自己的皇帝?那就開槍吧!”剎那間,對方陣營大亂.士兵流著眼淚,爭先恐后地撲向拿破侖,“皇帝萬歲”的歡呼聲響徹云霄。
面對神化的天才人物拿破侖,崇尚自由,富有激情的法國人民忘記了孟德斯鳩三權分立相互制衡的啟蒙思想,忘記了盧梭“人生而自由”的平等宣言,投入拿破侖獨裁統治的枷鎖之中。深刻反思法蘭西這片充滿了浪漫理想的國土上圍繞拿破侖而經歷的群情激昂波瀾壯闊的歷史事件,我們不能不深思:人民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是創造歷史的真正動力,這一點固然不可動搖;但人民絕非完美無缺的天使,他們也有非理性的七情六欲,也會作出錯誤的決定。深入研究人民犯錯原因,切實防止人民犯錯,也是法治不可或缺的課題!
【原載2007年4月14日《新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