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磊

日本有本不起眼的雜志叫《地理》月刊。1994年9月起,雜志上開辟了一個叫“造街最前線”的小專欄,刊登的大都是1980年代以來,日本各地小城鎮居民如何自發組織保護家鄉文化建筑遺產的小故事。
那個時代的日本,經濟高速發展已近30年,人口與資源極端地集中于東京、大阪等大都會,更多的地方小城鎮面臨日趨沒落的窘況。“造街最前線”刊載的小故事很快在全日本范圍內引起了國民的熱烈響應,尤其是那些生活環境面臨人口外流、不當開發等各種不同危機的小城鎮居民。一直到1997年,“造街最前線”的主要作者西村幸夫篩選出其中17個故事結集出版了一本《故鄉魅力俱樂部》。
這本書在日本風行了近10年。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西村幸夫記錄的這些小故事給了很多人以希望。當工業化和都市化席卷日本后,現代國家結構形式的優勢展現在都市發展的生產邏輯上,這些都驅使著年輕的一代必須到都市去,成為勞工來討生活,年長的滯留在故鄉的人們也因為農業無以為繼,必須要販賣土地以求生。
在那些遠離大都市的小城鎮和鄉村,一方面因為人口老化,另一方面又因為產業的單調化,無法吸引年青一代的經營。伴隨著戰后日本經濟越來越高速的發展,即使那些生活在鄉村、最熱愛故鄉的人們也悲觀地認為。地方的衰落是必然的,沒有什么力量能阻止故鄉的凋零,包括熟悉的風景以及在其中生活的樂趣。
但是,西村幸夫搜集的這些故事,卻向人們展示了另一種景象,熱愛故鄉的人只要組織起來,就可以做很多的事情,讓故鄉再次變得有魅力,重新確立以歷史、文化、自然為主軸的生活方式。17個故事都是以開展社區工作的人物為焦點來進行的,故事發生的地方大都是10萬人以下的中小城鎮。
雖然在小城鎮會碰到想不出好點子、人才有限,或遭到被各種陳腐經驗和周圍氛圍封殺的情形;還有,想到一些大都市才能享有的便利,跟這種大都市的魅力相比,也會讓人感到困擾不安。但是,小城鎮的社區營造卻蘊藏著更大的機會,小規模的城鎮可以很直接地讀取它們在歷史和自然上的許多線索,人和人之間的聯系比大都市緊密,更容易取得共識,寬廣的空間和低價的土地也是極佳的條件。
西村幸夫事無巨細的記錄試圖回答人們這樣一些疑惑:在經濟全球化力量的拉扯下,地方應該如何生存,抵制?他們的抗爭真的能把人們從便利的都市拉回美麗的鄉村嗎?
作者把書名定為《故鄉魅力俱樂部》,從17個故事中,他總結出共同的經驗是:組織起來。成立俱樂部,創造有魅力的生活方式。俱樂部是由當地居民參與的公共空間,是非常熱鬧,人人都可以提出自我主張的地方,這種社會活動。不只是企業,包括了公共事務,甚至是社會運動的源頭活水,這才是日本社會得以發展的動力,由于地方是人生活的空間,社區營造提供了改造地方的動力,然而就社區營造的過程和目標而言,其實,他改造的是人,在社區營造的過程中,浮現了新社會。
對于魅力的闡釋,書中的一個小故事讀來引人深思。愛知縣的足助町位于“汽車之町”豐田市20公里,是一個人口只有1萬多人的小城鎮。1975年,町內65個居民成立了“足助屋保存協會”,并創辦會刊《街屋會報》,在創刊號上,他們這樣闡述協會的宗旨:“保存位于中馬街道要沖之地——足助街屋的歷史文化遺產,以便傳承給下一代,是本會的宗旨。
為此,他們自己籌集資金,將町內很多廢舊的即將被拆遷的建筑都買了下來,然后重新整修,從1980年起的5年里,一共完成了42項整修工程,包括廢舊的銀行、金庫等等。他們希望讓足助變得美麗起來,吸引大批的觀光客。但是,后來,由于資金以及與居民的協調問題不斷出現,他們的行動越來越難,1983年協會會刊復刊后,明確地修正了宗旨:街屋運動的理念要從過去單純的保存,轉變為如何創造出舒適的環境來。
隨著這樣的想法,過去希望吸引觀光客到町內來,坐著牛車去欣賞紅葉,這種單純觀光走向的想法漸漸消失了。足助的建設應該是給居住在那里的人們帶來舒適,首先讓他們感受到自己居所的魅力。其次才是觀光的考慮。那之后,足助才慢慢變成了一個聞名全日本的美麗之城。
《故鄉魅力俱樂部》很早就在中國臺灣地區出版發行,并對臺灣的社區營造事業產生了很大影響。一直到2007年,大陸版終于面世,譯者定名為《再造魅力故鄉》。在中文版序中,他說,日本的社區營造和歷史保護運動,如龜行一般,一點一點向前行進。雖說緩慢,為達成共同愿望的不懈努力、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和誠意,最終還是給困境中的現實帶來了變革。
在正在發生急劇社會變革的今日中國,理解這些如同繪畫一般緩慢的社區營造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但日本也經歷了同樣快速的發展時期,正是對歷經巨變后的故鄉風貌的關心,成了觸發書中所介紹的這些歷史保護運動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