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起,我就一直被另一個人撫養(yǎng)。他不是我的父母、兄弟或是什么親戚。他只說,他是我的監(jiān)護人。
3024年,我6歲,他36歲,他還很年輕。我剛上學,他每天都接送我上下課。每次看到我時,他都會發(fā)出一聲嘆息。 3028,我10歲。有一天,我坐在他車的后座上,似乎他有心事。“什么事?”我問。
“沒什么。”他說。但我清楚地聽到了一聲無力的嘆息。 3032年,我14歲,他44歲。一天,我問他:“叔叔,我是怎么到你家的?”
“我領養(yǎng)的。”
“你不愿意領養(yǎng)我嗎?”
“不是。”
“那為什么每次看到我,你總是嘆氣?”
“沒什么,一定是你聽錯了!”
3033年,我15歲,他45歲。老師帶我們參觀“科學生命技術館”。
“這是一個人類胚胎。”老師說,“用基因完全復制與記憶,可以造出一個人,擁有記憶母體的生命,叫做克隆,但比上個世紀,已有了很大的進步。”
“那么它可以復制出另一個我嗎?”我好奇地問。
“是的,可以。”
晚上,我將白天參觀的所見所聞,包括看見人類胚胎的事告訴了他,但他只是含糊地唔了幾聲,就沒再說話。
3036年,我18歲,考上了“生命研究大學”,他很高興。那天,他帶我去了人類最后一片綠色花園——人類最后一個有植物的地方。我記得他已經48歲了,他的白發(fā)已從后面彌漫到前面,進攻速度極快。一晃,18年過去了。我長大了,他則變老了。
“這全是用保存下來的植物基因復制的植物。”他說,“你以后的研究方向就是這個。”
3040年,我22歲,大學畢業(yè)。4年不見,他又老了許多,皺紋已經無情地吞噬了他的青春,爬上了他的眼角,他看上去很老了。
“沒有一個人能活過60歲。”他說,“也許我快死了。”
我感到有些傷感,但流不出淚,因為400年前的核戰(zhàn)爭將這個世界上大部分氫離子變成氦離子。而人類身體中所有的淚腺、汗腺或是浪費水分的部分都退化了,人類世界成了無淚之城。
“不,你會與我一起活下去的,一定會的。”
“不,不可能,這是法律,你改變不了的。世界上沒有誰能改變。” 3041年,在生命研究院,我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我現(xiàn)在知道,人類現(xiàn)在對抗自然的唯一武器就是生命技術與基因修改。人類從古老的植物標本與復制基因片中,重新使早已滅絕的小麥活過來,并使之成為人類的主食。可憐的人類只有不多的幾樣食物,因為大部分的生物在400年前的核戰(zhàn)爭中滅絕了。
3047年,他59歲,我29歲。我們終于將幾樣遠古生命復活了。現(xiàn)在,人類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就是太陽能,而化工早已停辦——沒有了原料。
“人類曾臣服自然,后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但最后被自己改造的自然打敗。”他說。他的生命到了盡頭。 60歲生日的前一天,他消失了,沒有任何蹤跡。他的生日那天,一個自稱是GLO的人找到我。GLO是世界上最大的生命研究組織。
“你的義務,撫養(yǎng)曾經撫養(yǎng)你的人。”他說,“‘他’將被基因復制,擁有與以前一樣的生命,但‘他’的記憶將被抹去。你必須接受,三個月后你到我們郡領取復制的‘他’,這是法律所規(guī)定的:人類形成相差30歲的兩個群體,用基因復制對方并撫養(yǎng)對方到22歲,60歲為必須死亡的日子,以保持人口數(shù)量。這是使人類能夠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在400年前的核戰(zhàn)爭后100年,人類的數(shù)量劇減至10萬。為了使人類還能活下去,這是最好的方式,以使人口不至于減少——核污染使幾乎所有的人都無法生育。而同時,必須節(jié)省食物及一切資源,所以,我們只有盡一切可能,壓縮人口,又保持人口平衡。”
三個月后,我從GLO那兒領走了幼年的“他”。“他”才三個月,在我的手上,還沉睡著。
奇怪的是,我每次看見“他”,都會發(fā)出一聲嘆息。
“他”15歲時,有一天回來,告訴我,“他”今天去了“科學生命技術館”。 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對生命技術特別感興趣。上大學時,“他”也選了生命技術與基因專業(yè)。
一晃多年過去了。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是3077年了,我59歲了。
“也許,人類的復興要很多年。”我說,“希望一代代人類能夠活下去,才能使這個世界回到幾千年前的環(huán)境。”
“那么,需要許多代人的努力。”
“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你我。”我說。
60歲生日的前一天,兩位GLO來的人進入我的房間。
“好了,你的60歲生日快到了,走吧。”他們說。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我跟他們走了。GLO的實驗室里,在60歲生日的那一天,我進入了一個密閉的容器。我感到了空氣的離開,大腦一片空白,已幾乎無法呼吸,但我知道,我還會回來,一定會。這是核戰(zhàn)爭結束的第400個春天,“他”看見花開了嗎?★
(劉一思摘自《小作家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