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普通人如何治理社區

葉齊茂

在赫伯申貝的社區里生活,每個人都有權維護自己的安全,每戶居民都積極參與維護本街區的環境,以使自己的房地產增值?

利益攸關者大會與停車場

我曾經在澳大利亞赫伯申貝市的一個社區生活?2001年后,隨著我們家所在地區的房地產開發,越來越多的人把車停到我們宅前的那條路上,然后乘城鐵去上班?他們一般早上停車,晚上才把車開走,門前那條7米寬的道旁都停滿了車,我們出車進車就很不方便了,街坊的老人和小孩也有危險?居民們議論紛紛,可誰也沒有能力解決它?

2002年的一天,一位熱心街坊起草了一份給市政府的信,詳細申訴了這個問題,要求街坊們簽字,我們也簽了字?3周后,我們家收到一封來自赫伯申貝市政府的通知,市政府定于周四晚6:30-7:30在市政府圖書館召開一個會議,討論拉芳屯火車站附近幾個街區的道路停車問題,要求利益攸關的居民到會?

我們懷著觀望態度準時參加了會議?會議由市政府環境與規劃處的官員主持,說明主題后,4位街坊發了言,他們一致主張市政府規定這些街道禁止停車?一位上班族的代表也發了言,他解釋了上班族的停車困難,主張市政府擴大火車站邊的停車場?最后,大家舉手對道旁"禁止停車"和"不禁止停車"進行表決,當然,100%的到會者贊成"禁止停車"的提議?然后,對擴建火車站邊的停車場的提議進行表決,同樣也是意見一致?這個會議實際上就是一個民意測驗?

在澳大利亞,私人獨立式住宅區是沒有業主大會的,也沒有居委會,市政府就是社會事務的唯一管理機構,而社區事務的最高決策者是市政議會(當然,城市中心的高樓是有業主大會的,日常事務由物業公司管理,業主大會每年召開一次,若遇緊急情況,也可召開臨時會議)?

大多數老百姓只知道生活中發生了一些問題,不知如何處理問題,所以,社區問題的反映當然是自下而上的,而解決辦法總要由市政府的專業人士做出?實際上,我們并不認為政府的官員是"上",他們是某個領域有公權力的行家而已?社區居民也可以組織會議,然后叫市政府的人來聽取意見,溝通是雙向的?

這個會議召開兩周后的一天,我們下班回家時發現街上立起了若干個"兩小時停車"的牌子?同時,每個住戶還收到了一份來自市政府的通知,要求用戶監督停車?若發現有人超時停車,可以向市政府舉報?從此,幾乎沒車停在我們的門口了?

從2003年以來的3年間,市政府從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爭取到200萬澳元的項目資金,在火車站邊修起了400個車位的停車場?露天的公共汽車中轉站,維修了過街天橋?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停車場是免費的,政府以此鼓勵大家坐火車去上班,避免城市中心區的交通擁堵,減少大氣污染?

冰箱上貼滿政府的服務電話

這個故事看似極為平常,其中卻蘊含了發達國家大體沿用的社區管理的內容和方式?

澳大利亞的市政府是最低層次的社會事務管理機關?它直接面對社區居民,在居民與市政府間再沒有中間機構?所有房地產的業主及其在社區登記選民資格的年滿18歲的公民,都有選舉市長和市議會委員的權利?市長和市議會委員來自民間,他們或是醫生?餐館老板?律師?老師等職業人士,或是退休人士和社會名流?當市長沒有工資,只有補貼?市政府的日常工作由市政府的職業工作人員運行管理?

社區管理是基層政府的基本工作,市政府在社會的和諧發展方面發揮領導作用,而居民?服務機構和部門?地方企業都是社區管理的責任者,所有居民都有權參與市政府的決策過程,也有權參加市政議會?市政府必須保證社區的所有成員在生活中都享有平等機會,都可以平等參加市政府的決策過程?服務和計劃?

赫伯申貝市政府所管轄的區域為66平方公里,83858人,27%的人在這個市的轄區內工作,而73%的人在這個市的轄區外工作?這個市政府下設5個部門:市政和財產管理處?環境與規劃處?社區服務處?商務與財政處和機關事務管理處,其中和社區居民關系最密切的是社區服務處和環境與規劃處?

一般來說,市政府只管部分地方社會事務,區域性公共事務由州政府實施州內條條管理,如社區間的主要道路?消防?緊急救護?社會治安和小學和中學教育;而聯邦政府管理就業?社會保障和全民醫療?說實在的,市政府就管"雞毛蒜皮","整雞整蒜"就由州里管了?如果每個地方都把"雞毛蒜皮"管理好了,社會和諧也就有了基礎?

市政府實施其職責的資金有一部分來自房地產稅收,如每年我們都要繳納房地產稅,其總額約為房地產價值的0.3%,可以一次交清,也可以分季度繳納?市政府使用這筆費用提供的服務有不少,比如垃圾收取?街道照明?街道清潔?公園?圖書館?地方道路?人行道?下水道?緊急服務?家庭與社區照料服務等?但是,市政府的整個運行費用,如工作人員的工資,圖書管理員和幼兒園老師的工資,一些大型建設項目,還是來自州和聯邦政府的撥款?

作為社區居民,每個人都十分明確,他們是這個社區的房地產納稅人,理應得到政府提供的社會服務,同時,他們也十分清楚,要想獲得有效的社會服務,他們有義務反映情況,有權參與市政府的決策?

實際上,我們家的冰箱上貼滿了各類政府服務的電話號碼?比如說,如果我們要向市政府反映有關泊車條例?棄置車輛?街道堵塞?非法焚燒?火災隱患?亂丟廢物或家庭動物方面的事宜或要求,可以撥打99321051,與市政府地方法律服務處聯系?

在赫伯申貝的社區里生活,每個人都有權維護自己的安全,每戶居民都積極參與維護本街區的環境,以使自己的房地產增值?市政府認真對待居民的意見,所有人依法行事,社會就和諧了?

貴在擁有反饋和知情的機制

地方政府社區管理的最為重要原則就是保障社區居民在社區管理中的參與權?知情權?管理權和監督權,以便幫助市政府在社區管理上準確和有效地做出決策?

為了做到這一點,赫伯申貝市政府有一個對居民意見做出反饋和知情的機制?例如這個市政府共有6種免費的出版物,一本雜志,包括訪談?社區消息?重要事件和通知通告;一份周報;各類年度報告;市長的月報;事件安排;最新消息;作為一個移民國家,市政府的重要文件使用除英文外的7種文字,包括中文,這是使居民做到知情的基本渠道?

此外,赫伯申貝市政府還有一套調整地方利益集團沖突的法律手段,如使用地方交通規劃的權利,重新組織交通,使用建筑許可的權利,管理住宅的建設和維修?例如,如果對某個鄰居的規劃許可申請表示反對,我們可以致函或填寫市政府提供的表格,陳述反對的原因以及所受到的影響,或電話與市政府規劃處聯系?

"要求所有的利益攸關者參與監督",這是赫伯申貝市政府社區事務管理的一項重要原則?例如,除非市政府頒發許可證,否則不得在轄區內進行任何形式的焚燒活動?如果發現,可以打電話給市政府(99321051)?又如高聲播放音樂,也可致電99321000,向市政府報告?我們在那里居住十幾年了,真的感覺那里"發展緩慢",因此擾民的建設項目很少?盡管我們沒有投訴過,但是,我們手頭上有十幾個這類號碼和網站?當然,我們也時刻注意自己的行為,如時常打掃院子,不大聲喧嘩,以免遭到鄰居的投訴?

與澳大利亞的這類市政府相比,中國的地方政府(包括街道辦事處)還是"企業型"的政府,因為它們的財政收入目前尚不足以維系一個"服務型"政府的運行?例如,盡管各級政府面對居民建立了"一站服務窗口",但這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服務型"政府,根源在于,那些工作人員還是在一定程度上通過收取服務費來保證其收入的增長?如果不根本改變這種經濟財政狀況,就不會有"服務型"政府?政府應該靠"稅"來供養,而不是靠"服務費"?

如果要有高福利,就必須有高稅收?"服務型"政府在國內呼之欲出卻難以現身,居民也有責任,因為國內居民合法納稅的意識還有待提高?如果沒有足夠的稅收,政府也只能"創收"了?

本文開頭講述的那個停車場是免費使用的,事實上,它是靠納稅人的稅收建設的?所謂政府購買服務其實就是全民買單?在澳大利亞,每個公民必須依法納稅,這是義不容辭的,政府拿這筆稅收為所有的納稅人提供社會服務,管理社區事務,也是天經地義的?(作者系中國農業大學教授?旅居澳大利亞10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