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朝暉 王 鈺 楊曉川
摘要:統一與具有魅力的城市性格,是建立和諧社會的重要物質基礎之一。歐洲眾多歷史文化名城的和諧統一的城市性格,來自于歷史長期的經營。我國在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開始的城市大發展,機遇與歐洲當年城市發展有相似性與可比性。由于中國目前大規模的城市發展和歐洲城市大發展的時期有一個時間差,可以從西方城市及建筑設計發展的經驗教訓中吸取有益的啟示。因此,關注城市的性格與建筑的“相容性”,有其必要性與重要性。
關鍵詞:城市性格;建筑相容性;和諧社會
中圖分類號:TU-8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5X(2007)02-0060-04
歐洲的吸引力,除了它擁有為數眾多的古今著名建筑作品外,很大程度上還是來自于歐洲的城市魅力,來自于歐洲眾多歷史文化名城的和諧統一的城市形象與鮮明的城市性格。當前我國的城市更新與改造、發展的機遇與歐洲當年城市發展有相似性與可比性。由于中國目前大規模的城市發展和歐洲國家大發展的時期有一個時間差,可以從西方城市及建筑設計發展的經驗教訓中吸取有益的啟示。
一、歐洲城市建筑解讀
歐洲有不少的城市具有鮮明特點:巴黎的城市軸線,威尼斯的水系,巴塞羅那新城的方格網街區,阿姆斯特丹的城內運河系統,意大利西耶那城的廣場、伊斯坦布爾以眾多的清真寺為中心的城市肌理,等等。每個城市都擁有可以稱道的性格特征。而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每個城市都具有整體性。
意大利名城佛羅倫薩,處處呈現著文藝復興運動以來以人為本的城市文脈。除了以其“藝術之都”著稱外,其城內建筑統一的建筑形象令人印象深刻。“阿爾諾(Arno)河穿過一片片紅瓦屋頂的赭色建筑,呈現出文藝復興運動以來以人為本的城市文脈;沉浸在溫馨而優雅、高貴又清澄氛圍的街道體現出整體和諧的城市基調。”老城區的建筑物幾乎全為清一色的紅瓦頂,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一個建筑師的手筆。
再一個例子,也許僅從規劃角度看,威尼斯狹窄混亂的街道并不成功,但這不影響它的魅力。因為整座城市就象是一個完整的藝術作品,由s型的大運河所貫穿。河兩岸近200棟的宮殿豪宅和7座教堂矗立在水中,任憑潮汐侵蝕。它們多半興建于14-16世紀,有拜占庭風格、哥特風格、文藝復興式、巴洛克風格、威尼斯式等建筑風格。東方文化也在威尼斯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尤其是拜占庭文化的痕跡更加突出,如圣馬可大教堂的設計、穹頂和鑲嵌工藝都是拜占庭風格的體現。圣馬可廣場是威尼斯的政治、宗教和傳統節日的活動中心,被拿破侖稱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客廳”。雖然擁有風格各異的建筑,但威尼斯城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藝術整體,這是因為,所有這些不同的建筑風格,在落戶威尼斯的時候,都融入了地域的建筑特征與城市性格,而非簡單的抄襲。在不同風格、不同年代的建筑物中,可以找到許多相同的建筑元素。正是它們,使建筑風格的多樣性與城市性格的統一性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萬城之城巴黎,以城市軸線與放射狀街道系統聯系起眾多的廣場與街區。城中不乏風格獨特的古今建筑作品,為大家耳熟能詳。但這些性格鮮明的單體建筑,卻與巴黎城市的整體形象相得益彰。這些風格各異的明星建筑物,盡管也有過政治與學術爭議,但客觀而言,它們不單沒有破壞城市的整體感,反而成為了城市的裝飾亮點。之所以能夠取得這樣的效果,應該歸功于在巴黎市內占絕大多數的性格謙虛而統一的其他建筑。盡管它們建于不同的歷史時期,建筑風格也各具特色,但由于長期以來巴黎實行的相對統一甚至偏于苛刻的建筑規劃法規,相對統一的建筑材料,相對統一的建筑色彩,使城市本身具有了和諧統一的性格,成為那些明星建筑物的強有力的背景。讓這些處于城市節點與重要位置的個體建筑,在發揮個性的同時,又被“消化”于城市統一性格的大環境之中。類似的大小城市在歐洲還有很多,不一而足。
二、當代歐洲建筑設計實踐
吳良鏞先生曾說過:“到美國看建筑,到歐洲看城市”。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歐洲城市文化的特點。許多歐洲的歷史文化名城,都由于其統一的建筑材料,統一的建筑形象,統一的建筑風格而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整個城市可以看作一個大尺度的建筑藝術作品。也許對于其中大量的個體建筑而言,是中規中矩,平淡無奇的。但正是這大量的貌似平凡的個體建筑,卻成就了眾多歐洲古城的歷久不衰的魅力。歐洲城市能有今天的成就,應歸功于多個重要的因素,包括:在嚴格的城市規劃法例下的長期經營,相對較高的國民建筑素養。政府在建筑文化方面的政策導向,以及執業建筑師的社會責任感和自覺參與。
在與歐洲建筑師的交流中,最深的一個感受是,他們在進行建筑創作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對保護所處城市的文化根源的一種強烈的使命感。他們除了關注建筑物本身的功能與形象之外,更關注建筑與城市、建筑與環境的關系。在很多時候,建筑師并不以“與眾不同”作為其設計的出發點,而是盡力尋求與城市環境的和諧共存。當然,這種共存的方式有多種,不同的建筑師也有各自的設計手法。但除了極少數例子,如蓬皮杜文化中心等,以極端對比的手段而存在之外,絕大部分的建筑師還是選擇協調統一的建筑形式作為表現方式。不光是建筑師如此,這也是歐洲普通市民所擁有的共識。這種看來偏于守舊的思想,事實上卻有效地保護了歐洲城市的文化遺產。其中最極端的例子就是,在很多歐洲城市,尤其在老城中心的城市更新與重建時,按法例的規定,原有建筑物的立面被完全保留下來,即使建筑物內部已是完全重建,但建筑物的立面形象依然如故,城市的原有風貌得以保持。在其他的情況下,即使原有建筑物的立面沒有強制性地保留,但建筑師還是自覺地以不同的方式去延續原有的城市性格與歷史文脈。
在巴黎市內有一個舊建筑改造重建的項目,建筑師是巴黎塞納建筑學院的一位兼職教授,盡管建筑立面是全新的,但他除了按照法例,讓新建筑的高度,層數與坡屋頂坡度等保持與原有建筑物相同外,還特意尋來自十八世紀以來不同時期的反映該街區的繪畫與照片,在新建筑中再現原有建筑的主要特征。包括建筑材料,建筑色彩,開窗方式,甚至于舊建筑在拐角處的一個壁龕也在新建筑中得以重現。在某種角度看,他的作品沒有太強的個性,但卻因此而延續了城市的性格與歷史文脈。這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建筑師,因此,從另一個側面可以看到,對城市性格與文化傳統的尊重,已成為大部分歐洲建筑師的自覺行為與共識。
英國著名建筑師福斯特在法國南部歷史文化名城尼姆設計的市立圖書館,用地位于老城區內,并緊鄰及面對該市的“古羅馬神廟古跡”。建成的新館盡管地位重要,建筑手法也是現代的,但立面形象卻相對簡單而平淡。據介紹,福斯特的設計方案最后能得以中標,其中很大的原因,就在于它尊重了當地的古城文化,不刻意突出自己,以其謙虛的
性格與古跡共存。這一點得到了當地市民的接受。在這個例子中,我們可以感受到,無論是投標者與評標者,都把自覺地尊重城市性格,保持城市形象作為建筑方案設計中的一個重要因素。
當然,最為熟悉又最具有戲劇性的例子莫過于貝聿銘先生設計的巴黎羅浮宮擴建工程。盡管有密特朗總統的支持,當年巴黎人卻曾對這一方案大加反對。原因就是擔心這一現代特點鮮明的設計會破壞原有建筑群的性格。隨著時間的推移,接受這一方案的人越來越多,而如今令這一設計讓大多數巴黎人接受的原因,正是它建成后既有個性又相對謙虛的性格。同時也讓我們得到啟示:保持城市的性格,維持城市形象,并非就是一味地復古,拒絕創新。當然,既要有時代性,又要與城市形象協調,對建筑師來說,要比單純的套用原有形式要更具挑戰性。
三、歐洲城市建筑發展給當代中國城市建設的啟示
歐洲城市的性格魅力,來源于長期的經營,而其中主要的發展產生于兩個歷史階段:第一個歷史階段是十九世紀末工業革命所導致的大規模城市化過程。在這一時期,歐洲的許多城市從中世紀小鎮一躍成為初具規模的工業化城市,打下了今天城市的基本構架。第二個時期是二戰以后,西方國家的戰后重建以及經濟飛躍導致了城市的大規模發展,基本形成了當今的城市面貌。我們今天看到的許多歐洲城市,往往是由一個中世紀的中心老城或火車站附近十九世紀末市民化的城市街區,以及二戰以后城市周邊國際化建筑組合成的。
聯想到目前在國內的城市建設中,在進行建筑設計方案招標時,標書中幾乎毫無例外地會有類似要求方案“構思新穎,形象獨特,與眾不同”等字眼,但對于城市空間與如何延續城市的性格卻甚少提及。這一方面透視出目前國民建筑文化素養的真實水平,是發展中國家人民追求新生活的思想在建筑欣賞領域的表現;另一方面也是建筑設計中“求異”思想的反映。這與歐洲建筑師的“求同”思想有著較大的差距。建筑設計中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本身是正確的,然而我們同時也注意到,由于過分地追求“與眾不同”,在目前的城市更新與城市改造中,在建筑單體獲得鮮明個性的時候,一些歷史文化名城的獨特性格正在同步流失,這不能不引起建筑業內人士的注意。
城市是不能沒有歷史的。而城市肌理,就是一座城市歷史的物質載體,是歷史的見證。羅西曾說:“歷史是城市的靈魂……建筑就是城市的要素。”在城市的發展過程中,它就在城市的肌理留下那個時代的印記。在建筑設計理論上,我們跟國際先進水平仍有距離。建筑設計與城市公共空間之間的關系,就是目前關注得較少的一個方面。如何在“城市性格”與“建筑個性”之間去把握尺度,是一個現實而迫切的課題。這除了建筑師本身的努力外,政府的參與和立法的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在這方面,我們能從歐洲的城市規劃與城市設計理論與實踐中獲得啟示。
還是以巴黎為例。其當今的城市形象與獨特魅力令人稱道。然而,在十九世紀之前,巴黎市曾經由于人口增長而造成市內建筑過密,交通不便,城內衛生狀況惡化。當時的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受到在英國先進生活的影響,同時也是出于第二帝國的政治需求,決定對巴黎進行大規模的改造,具體由當時塞納河地區行政長官奧斯曼(Baron Georges Haussmann)負責實施。從1853年至1869年歷時十七年,巴黎市內開鑿了眾多的交通干道,建立了齊全的基礎設施,劃分了行政區劃。與之配合,制定了十分嚴格的建筑條例。對市內建筑的層數,高度,屋頂坡度,平面布局與立面形象,市政設施樣式等,都有十分程式化甚至是苛刻的規定。在此過程中,盡管改造工程曾被部分巴黎人反對,奧斯曼也被指為獨裁者與掠奪者,但客觀上,正是由于奧斯曼對巴黎的改造,使面貌全新的巴黎城得以誕生,奠定了現代巴黎和諧統一的城市形象的基礎。
四、城市建筑的“相容性”
營造城市性格,建立和諧社會,是當代中國建筑師必須擔負起來的使命。華南理工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的建筑大師何鏡堂院士曾把他的建筑創作理論總結為“地域性,文化性與時代性”,本文作者與何院士共事多年,期間受益非淺。并希望通過研究探索,得到對這一理論進行深化與完善的機會。本文作者以為,針對中國目前建筑設計領域的偏差,在上述建筑的“三性”之外,對于當代中國建筑,還應提倡建筑的“相容性”。
建筑的“相容性”,就是指建筑要相容于所處城市的公共空間之中,與城市成為統一整體,以城市的性格作為建筑自身風格的大前題。這與“地域性,文化性,時代性”相輔相承,又各有所指,相互補充。而其中最主要的內涵,是要建筑單體服從城市總體。“存異”但卻要“求同”,不能只強調單體建筑的個性,甚至有時要犧牲單體建筑的個性。以謙虛的姿態存在于城市公共空間,從而使城市性格得以延續。
日本建筑師模文彥也曾指出,現代城市發展過程的顯著特征之一就是“空間組合體”的動態,其實就是組成“空間組合體”的各單元建筑的動態。單元建筑是城市的基本粒子。他認為,在現代的城市結構中,單純的單元建筑已不存在,而是與周邊的場所環境,城市基礎設施,交通網絡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形成聯合體,但現代的建筑師在進行建筑設計時對這種狀況卻常常視而不見,仍然維持靜態孤立的見解。他認為這就是現代城市領域中建筑與環境,建筑與場所,建筑與基礎設施都脫節的原因之一。
我國在二十世紀末迎來了城市大規模的發展。新建筑群、新街區、新城市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城市面積也以幾年內翻番的速度膨脹起來。發展的機遇與歐洲當年城市發展有相似性與可比性。美國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的王受之教授在一篇題為《談A+D》的文章中說:“縱觀人類建筑發展的歷史,從來沒有過如此規模的興建高潮,無論是工業化時期的歐洲和美國,還是明治維新之后的日本,還是亞洲“四小龍”高速發展時期,建筑無論從規模上或者數量上都從來沒有達到過如此驚人的水平。……從數量上講,中國大陸在短短的10年之內建造了整個歐洲100年的建筑數量。”由于中國目前大規模的城市發展和歐洲國家大發展的時期有一個時間差,所以完全可以從西方城市及建筑設計發展的經驗教訓中找到有益的啟示。
中國建筑師也應達成這樣一種共識:要以實現城市公共空間的和諧統一并延續城市性格與歷史文脈為己任。而要實現這一目的,確實是任重而道遠,需要建筑師投入畢生的精力,乃至幾代人的努力。同時也要多方面因素的共同到位:需要國民總體素質的提高,業主的理解,政府的配合,建筑師的共同參與,有效的甚至是強制性的城市規劃法規的支持。建筑形象與城市公共空間形象,是社會文化的綜合反映。中國古語云:“居移氣,養移體”。其中的哲學含意之一就是優良的環境質量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從社會學的角度看,城市公共空間秩序的好與壞,跟影響社會穩定與否的因素密切相關。當今中國建筑師面臨的兩大課題,是維護生態環境與弘揚建筑文化。在此時提倡建筑的“相容性”,與《北京憲章》的精神相一致,對于在二十一世紀營造我們的理想家園,具有積極的意義。
其實,像歐洲城市這樣,具有和諧統一性格的城市,建筑單體與城市空間和諧共生的例子,我們中國也古已有之。老北京城以及當今名揚海外的同遙、蘇州、麗江、周莊、同里等等中國古城,無不如此。因而歸根究底,歐洲城市文化的美學根源,卻與中國傳統的建筑理論是同源的。在建筑學的領域中,新的建筑形式層出不窮,新的建筑理論不斷更新,然而,建筑本身所具有的內在規律是不會改變的,正如人類生命的基本需求也從未改變:陽光、空氣、水……。
統一與具有魅力的城市性格,是建立和諧社會的重要物質手段之一。中國古代建筑藝術的博大精深,就是以其群體效應為重要特征的。這一特征,與歐洲的城市理論有著十分相似的美學原則。歷史發展周而復始,美學原理卻亙古不變。時代雖然已經進步了,但我們當代的中國建筑師,是否應該到我們傳統的文化理論中去尋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