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明倬
一種被稱為“香蕉SARS”的病毒正席卷主要香蕉種植區,如果沒有更堅決的應對,中國香蕉種植業面臨滅頂之災并非危言聳聽
3月19日,廣州番禺,雨。
林慶生坐在窩棚里,呆呆地看著家門口綠油油的菜地。他說,恍然間似乎自己還是在老家江西鄉下。
目光滑過菜地周圍的圍欄,他才回過神來,自己是在廣東,是在曾經以香蕉種植出名的萬頃沙。
他說,至今不會忘記,當年老鄉帶著他坐車一路顛簸,從廣州一路過來,當看到綿延不絕翠綠翠綠的香蕉林時他的興奮。
世事無常。現在他又開始種菜。他若干年前看到的幾萬畝香蕉樹,幾乎絕跡。
蕉門無蕉
2002年春天,林慶生有一天忽然發現,幾棵香蕉樹葉子開始發黃。開始是一棵,逐漸地越來越多。
黃葉病,沒治!林慶生問了鄰居,人家這么告訴他。然后他能做的就是眼見著自己的9畝香蕉樹一棵一棵地枯萎、死去。
“每畝120棵香蕉樹,9畝就是1000多棵啊,三四年之內一棵都沒了”,林慶用手指著門外的菜地——那里原來種著香蕉。
那時,林慶生緊挨著香蕉林用油氈搭了個窩棚,那就是他的家,每天成百上千枯黃的香蕉樹戳在自己眼前。
幾乎同時,他所在的萬頃沙新村隊的其他蕉農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這種可怕的黃葉病早在1995年就出現,隨后迅速蔓延,到了2000年,僅萬頃沙,就有約5萬畝香蕉林染病。到目前也仍然在繼續。
萬頃青紗帳,變成了枯黃遍野。
林慶生又開始種菜。“如果種香蕉,一畝能賺兩三千塊,改成種蔬菜,每畝地收入少了1000多塊錢,9畝地一年就是1萬。”
目前廣州的蕉農一半是來自江西、廣西的像林慶生一樣的外來租種土地者。病害粉碎的是致富的夢想
而還有一半的蕉農,則是本地農民,祖祖輩輩以種植香蕉為生。廣東種植香蕉有2000年的歷史,番禺種植香蕉在康熙年間都已經非常出名。改種蔬菜,他們更難以適應。
“你可以去看看,現在幾乎就沒有人再種植香蕉了。現在種植蔬菜、水稻的地方,原來都是種香蕉的。有多少別的作物重新種植,就有多少香蕉林死去。”華南農業大學園藝學院副院長陳厚彬說。
從廣州番禺的魚窩頭到萬頃沙以前都是成片的香蕉林,人們在水道上修建大橋,甚至把它稱為蕉門大橋,現在開車從蕉門大橋駛過,卻再也看不到香蕉樹。
“香蕉SARS”
在從廣州到番禺南沙港去的路上,大片的綠色菜地在眼前快速閃過,偶爾還可以看到萎黃的成片的香蕉林,似乎更像是初冬東北的玉米地,然人感到格外蕭索。
那就是黃葉病留下的印跡。
林慶生稱的黃葉病,被學者們稱為香蕉“巴拿馬”病,也稱鐮刀菌枯萎病,由于最早在巴拿馬大面積發生而得名。
50年代期間,該病在中、南美洲的巴拿馬、哥斯達黎加、洪都拉斯、哥倫比亞等地發生,約有4萬公頃蕉林遭毀滅。
現在世界上除少數國家外,幾乎所有的香蕉分布地域均遭受過該病的危害。
陳厚彬介紹,香蕉巴拿馬病是一種土傳性的真菌病害,傳入我國的生理小種先后有1號和4號。1號小種只感染粉蕉,之前在巴拿馬泛濫的就是這一種,而4號小種既感染粉蕉也感染香蕉,危害性更強,目前在廣東等省份大面積爆發的就是這一種。
1995年到1996年廣州番禺就已經零星發病,“1998年我們把樣品送到澳大利亞去檢驗,證實了和在臺灣地區和馬來西亞發現的真菌族群是一樣的”,陳厚彬說。
在一片香蕉林里,一旦發病,只需要三到四年病毒就能毀滅一片香蕉林。
目前,針對巴拿馬病尚無有效的治療辦法,人稱“香蕉癌癥”。但實際上它比癌癥還要可怕,因為有著極強的傳染性,堪稱“香蕉SARS”。
這么可怕的香蕉病是通過何種方式傳入我國,目前仍沒有相關的研究結論。可知的事實是,最早為1995年在廣州番禺萬頃零星沙發病,隨后迅速蔓延。
而到目前為止,根據廣州市農業科學研究院的統計,目前廣州市8667公頃的香蕉林中,已經有超過3333公頃感染了巴拿馬病,占總數的34.5%,而且正在以每年20%的速度擴大感染面積。
現在這種病已經侵蝕了廣東省8個市,11個縣。整個廣東,5%的香蕉樹感染了巴拿馬病,受災面積已經超過了10萬畝。
除了廣東,在國內其他香蕉主產區——福建、海南也發現了巴拿馬病的蹤跡,目前全國已經有24個市縣發現了巴拿馬病。
有學者稱,香蕉種植業面臨著滅頂之災,從問題的嚴重性看此種說法并不為過。
據統計,2005年廣東省種植香蕉面積192萬畝,甚至高過2004年,產量332萬噸,占全國一半以上。
雖然表面上看廣東香蕉總產量沒有下降,種植面積也沒有下降,還有上升,但其代價是,舊有地區染病,加大了新的土地的開墾,這里面的隱憂不言自明。
“現在我們這里還是有幾戶還在種香蕉,但都是在以前沒種過香蕉的地方開始種,兩年之后那些地方一出現這種病,就也不能種了”,林慶生說。
萬頃沙目前已經沒有幾塊沒種過香蕉的土地,當新地無法開墾的時候,可能面臨的就是種植面積快速減少,產量迅速下降。
典型性傳播
也如同SARS一樣,巴拿馬病雖然可怕,但是其傳播仍然是可以控制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才會造成大規模的感染?
有人認為,既然巴拿馬病早就已經出現,南美的香蕉種植也沒有經受滅頂之災,所以這種病應該沒有想象的那么嚴重。但另外一些專家認為,這和南美防控措施得力是有關系的,中國卻并沒有及時采取相應措施。
“我去澳大利亞、南非參觀,如果進入病區,我們出來的時候鞋子都要消毒,如果進入健康的香蕉種植園,進去之前鞋子還是要經過消毒。”陳厚彬說,國外這些香蕉主產區防控之嚴可見一斑。
中國的情況卻恰恰相反,最初發病的時候,學界對病毒本身的破壞力認識不足,農民缺乏相關知識,政府缺乏經驗反應較慢,“各個層次都存在問題,因此錯過了最佳挽救時機。”一位學者這樣說。
巴拿馬病可以通過土壤、水、工具、種苗傳播。一旦形成發病中心,每年的傳播半徑就達到50公里。但是即使現在,廣東大多數地區的蕉農對此仍然一無所知。
當林慶生知道他穿著鞋子在香蕉園走來走去,就是傳播病的一種方式的時候,一直不停的問,“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1999年到2000年的時候,很多人帶著苗去了肇慶和珠海,以為可以遠離黃葉病,但病也跟去了”,萬頃沙的一個蕉民告訴記者。番禺很多地區發病時,很多蕉農離開了自己家鄉,到粵西粵東等地租種香蕉地,他們自帶苗、農具到了這些地方,更加速了病害的傳播,把病害又帶到了這些地區。
目前廣東省和海南省都發布了有關巴拿馬病防治的規程和措施,但是因為種植模式是一家一戶的,缺乏統一指導,很多蕉農還是不知道如何操作。
“南美發病控制得比較好,和它大種植園經濟模式有關,哪里發病會直接封鎖,而臺灣是和大陸一樣的蕉農種植,防控就不得力,損失要慘重得多”,海南香蕉協會秘書長張錫炎說。
目前,我國香蕉的主栽品種是巴西蕉,占到種植面積的95%。這是全世界的主栽品種,也是受巴拿馬病毒影響最大的品種。
目前各方基本的認識是防控難度太大,還不如把精力投入新品種開發上。巴拿馬病雖然不能治,但是可以研究抗病的品種。目前一些新品種正在研制出來。
“有些種植周期要長一個月,有些雖然畝產量不如巴西蕉,但是可以在受巴拿馬病毒侵害的土地上種植,經濟效益也會比種蔬菜更好一些”,專家們介紹。
林慶生聽到這個消息,又開始躍躍欲試。他又做起了香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