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繼承 高 娟
摘要:收入分配關系的改善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是經濟增長和再分配政策,二是收入流動與長期不平等的降低,通過相關實證分析,發現中國城鄉居民收入流動性在20世紀90年代后之所以出現下降,其中一個十分深刻的原因就是權力因素與收入分配的相互交流、相互影響,造成了經濟增長、收入增長與權力分配和收入流動扭曲的循環機制。
關鍵詞:社會分層; 收入流動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11-0138-03
一、 問題的提出
中國體制改革和制度變遷引起了社會結構和社會階層的變化。中國學術界特別是社會學界正在從各個角度對社會分層和社會流動進行分析。目前比較有影響的觀點和結論有如下幾個方面:“十大階層論”(陸學藝等,2002年)、“階層利益碎片論”(李強,2002年)、“社會斷裂論”(孫立平,2002年)。此外,學術界對中國社會分層機制的問題也進行了研究,提出如“階層關系雙重再生產模式”(李路路,2002年)、“階層認知的相對剝奪論”(劉欣,2001年)等。這此論點和觀點對解釋中國社會結構轉型和社會分層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筆者無意對此一一進行評論,更不愿對中國社會分層問題提出其他新的解釋和觀點。筆者在此更傾向于借用陸學藝等學者提出的“十大階層論”分析框架,引入收入流動的概念從經濟學視角對中國社會階層和利益關系的變化做一些分析和說明。筆者認為,無論是階層結構分化還是社會流動,其本質都是涉及中國社會各個利益階層之間的利益關系的調整及再分配。因此,除了從社會學角度分析中國社會階層和結構,還要分析各個階層之間的利益關系及其變動。
二、 社會階層分化的動因
在討論中國經濟轉型的問題時,無法回避轉型對整個社會結構,包括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以及個人與社會、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關系都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中國在改革和轉型以前,國家和社會的關系可以稱之為“自治的國家”以及“受國家支配的社會”,就是說在轉型之前,國家對社會支配能力比較強,特別是當時在推行工業化以及國民經濟體系重建過程中,政府的行政支配力量非常強大,整個社會運行和發展基本上受到國家行政方式的控制和影響。在城鄉二元社會結構中,嚴格的戶口管理體制進一步強化了社會結構和社會流動,基本上禁止人口流動:在城市內部形成的所謂“工作單位”制度同樣將人們限制一定的“單位”空間,由此形成了國家對社會垂直一體化的管理方式。而且由于這種制度安排,也造就了在公共產品供給,社會福利、醫療保障、養老津貼、公共教育等各種福利待遇在城鄉之間以及城市內部不同單位之間都非常不同。這種情況直到今天在中國的許多地方仍然存在。1978年啟動的經濟改革運動對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特別是先后推行的農村改革和城市改革引起了中國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發生深刻變遷。中國的經濟轉型實際上是從調整國家與社會的利益關系開始的,從減政放權和讓利的轉型思路出發,經濟轉型一開始就對上述傳統的社會結構以及國家和社會的權力分配關系產生了巨大的挑戰,中國社會結構變得比較復雜了,生產要素包括勞動力可以實現流動,利益分配的權力從原來單一的國家為主體,現在整個社會包括企業、個人、不同利益團體以及各種非官方的組織如NGO等都可以參與決策和利益分配,而且也逐漸成為具有獨立地位的利益主體或者組織,因此中國社會結構逐漸出現分化和階層化,傳統的官方垂直一體化的社會結構被打破,不同個人之間、利益主體之間,以及社會與國家之間均可以圍繞利益關系進行談判或者討價還價,因此,從轉型的動態角度來看,隨著在繼續減政放權下,國家權力以及政府規模會逐漸減少,公民就會越來越有義務關心他們自己的利益,同時也會越來越關心社會和國家的利益,這和他們自身的利益是相聯系的。
伴隨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變化和整個社會結構的變遷,所有制結構也發生了變化,特別是在體制內進行調整和創新的同時,體制外非公有制經濟充分發展引起人們職業選擇、就業結構、收入結構乃至社會身份、社會地位等都發生了變化;盡管存在著阻礙勞動力流動的戶籍制度,但是勞動力資源的市場化配置已經迫使勞動力在全國范圍內流動,出現了大規模的人口流動現象。這樣,一方面,國有體制內的結構調整和體制創新引起了就業方式的變化,產生了失業下崗現象;另一方面,勞動力流動也使得產業工人結構發生了變化,不僅有城鎮戶籍意義上的產業就業工人,也產生了非城鎮戶籍意義上的產業工人;同時,各種形式的私有制經濟成分的充分發展,也造就了一批專門從事私營經濟經營和管理工作的私有企業經營者階層。
如果說所有制結構對社會階層尤其是新的社會階層的形成產生了非常明顯決定性作用的話,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與變遷也使社會階層結構出現分化,引起各種社會階層利益關系重新分配的另一個制度動因。在傳統的公有制和計劃經濟條件下,收入分配制度實行“統一分配”,個人收入在農村是實行“平均主義”的工分制,在城市里是實行固定的平均主義的八級工資制,這種分配制度充分體現了“計劃化、集權化和二元化的分配制度的特征”,體現了平均主義的特征。但是一個突出的問題就是這種分配制度缺乏有效的激勵,導致經濟發展長期低效甚至無效。為了改變這種低效率,加快經濟發展,收入分配指導思想開始發生變化,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明確提出了允許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先富帶動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收入分配指導思想。收入分配制度逐步實行由平均主義的分配制度向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變遷,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突破了我國的單一分配形式,各種合法的非按勞分配收入的勞動收入、資本收入、經營收入等也得到允許和保護,極大激發了經濟社會發展的內在活力和動力,調動了各種生產要素的積極性。
黨的十五大報告對我國收入分配理論作了進一步的重大發展,一是提出我國個人收入分配制度要“把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結合起來:二是提出“允許和鼓勵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參與分配”。黨的十六大又進一步提出“確立勞動、資本、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原則,完善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提出“實行按勞分配與按生產要素分配相結合”。與此同時,關于收入分配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問題,也明確提出收入分配制度要體現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個人收入分配逐步遵循市場化原則;“國家依法保護法人和居民的一切合法收入和財產,鼓勵城鄉居民儲蓄和投資,允許屬于個人的資本等生產要素參與分配”,并使其合法化。
上述收入分配指導思想和制度結構的變遷,對各個社會階層的利益關系變化和再分配發生了直接的推動和決定作用。與此同時,傳統制度和體制框架被打破的同時,新的體制和機制尚未形成,例如傳統的社會保障,養老和醫療衛生教育等在改革調整的過程中,一整套適應社會結構轉型和變化的新的制度體系和機制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所謂的農民工問題、下崗失業問題等等,就是在這種結構轉型和制度背景下產生的。在這樣的背景下,制度轉型推動社會結構發生變化。
三、 社會階層分化的實質
社會階層分化,可以有不同的了解和解釋,但是如果從經濟學角度來看,其實質就是各種社會階層的利益關系的分化。馬克思在分析資本主義社會階級結構的時候,就明確提出,資本主義社會兩大階級關系對抗的實質就是階級利益關系的對抗,其基礎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結構變化過程中出現的嚴重的兩極化收入分配關系:一個是掌握社會巨大財富和物質基礎的資本家階級,而一個卻是除了自已的勞動力以外,其余是一無所有的工人階級和勞苦大眾。因此,兩大階級利益關系的分化,成為兩大階級出現對抗和斗爭的根本原因。縱觀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之所以出現某種意義的“階級矛盾緩和”的跡象,尤其是勞資雙方在一定意義上出現緩解的新現象,就是雙方利益關系在斗爭和談判中相互妥協,相互協調的結果。
學術界有學者提出當前“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緊張”和“階層利益碎片化”(李強,2002),其實質是社會階層結構利益關系扭曲而導致的社會各階層關系的緊張。一個社會在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中出現階層結構多元化甚至出現階層分化,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各種階層之間的利益關系出現嚴重扭曲和變形,引起社會關系緊張。因此一個和諧的現代化的社會階層結構關系,應當首先是各種階層之間利益關系保持和諧,只有保持和諧的利益關系,才能確保一個穩定的社會分層和社會結構,這對保持現代化穩定和協調發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和作用。
四、 社會階層分化帶來的社會影響
當前中國社會階層分化和結構變化本身也是社會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重要表現。一個現代化、開放的社會需要一個現代化和開放的多元化的社會階層和社會結構。但是目前中國社會階層分化過程是最大的結構性矛盾和問題就是各個階層利益關系的嚴重扭曲,其中突出表現在各個階層之間的收入差距急劇擴大,并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現。例如,根據美林集團《2004年度全球財富報告》認為,中國擁有超過100萬美元金融資產的富人為23.6萬,盡管在中國16歲以上“經濟活動人口”中僅占0.03%,但是,其影響能力巨大。也是根據該報告估計,這些富人擁有的總資產已經超過9690億美元,而中國2003年度的GDP總量也僅有1.4萬億美元。[1]但是另一方面,在中國的財富分層中,居于另一個極端的是貧困人口。2003的貧困人口總數為2900萬人,比2002年甚至還增加了80萬人。而且,這里測算的標準是人均年收入人民幣637元以下,每天不足2元人民幣,這在中國也是很低的標準,極端貧困的“赤貧”的貧困線為人均年收入275美元以下,而一般窮人的貧困線為人均年收入370美元以下。如果用這樣的標準計算,中國西部12省農村的大部分人會被劃為貧困人口,因為,2003年中國西部12省農村平均每人的年收入也只有人民幣2718.14元。[2]
另外,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統計資料,20世紀90年代,世界上基尼系數最高的10個國家是塞拉利昂0.629,巴西0.601,危地馬拉0.596,南非0.593,巴拉圭0.591,哥倫比亞0.572,巴拿馬0.571,津巴布韋0.568,智利0.565,幾內亞比紹0.562。根據聯合國《UNDP2005人類發展報告》,中國基尼系數已經達到0.447,而同一時印度基尼系數只有0.325。所以中國整體收入差距擴大程度還是比較高的。另據國際勞工組織的統計資料:20世紀90年代,世界上國內10%最富人口占總收入比例最大的10個國家是巴西47.9%,哥倫比亞46.9%,津巴布韋46.9%,危地馬拉46.6% ,智利46.1%,南非45.9%,巴拿馬43.8%,塞拉利昂43.6%,萊索托43.4%,中國為30.9%,美國為26.1%。
經濟學研究表明,收入分配與經濟發展是互相作用的、互相影響的關系;適度的收入分配差距無疑有助于提供經濟激勵和競爭機制,但是,過度的收入分配差距會導致大量的中低收入者(特別是農民增收異常緩慢)缺乏較強的消費能力,這就造成有效需求嚴重不足。中國的經驗已經表明,最近幾年以來,經濟發展中之所以出現“投資熱,消費冷”這樣“一頭熱,一頭冷”的有趣現象,也是與目前的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從而抑制消費需求有關。另一方面,從90年代中后期開始,各種信息表明,社會公眾包括普通老百姓對收入分配差距問題產生了強烈的抱怨和情緒;尤為特殊的是,中國收入分配差距擴大與過去傳統的平均主義分配和高福利的社會體制具有高度的依賴性,因此面對迅速擴大的收入分配差距就會更加難以適應;再加上中國收入分配差距急劇擴大還往往與高失業、下崗以及貧困聯系、交織在一起,這就加劇了收入分配差距的高社會風險程度。①
五、 社會階層分化的變動趨勢
在上述十大階層之間,如果我們用職業流動性來分析,應該說改革前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根據有關研究,改革以前,代際流動只有41.4%,其中向上的流動率是32.4,不流動率是58.6%。這表明有將近60%的子女的職業地位仍然由其父親或者上代人的職業和地位決定,只有30%左右的子女能夠發生向上流動。到了1980年后,代際流動性達到了54%,比1980年提高了13個百分點,其中向上流動率有40.9%,比改革以前上升了十個百分點。代內流動在改革以前更慢。總的流動率只有13.3%,但是改革以后,整個80(1980-1989)年代流動率達到30.3%,20世紀90年代(1990-2001)為54.2%。所以,改革以后,代內的職業流動率明顯上升,尤其是90年代,向上的職業流動性提高到30.5%。
當我們把職業流動與收入流動分開的時候,我們認為,職業流動會影響收入流動,但是并不是職業流動性快就必然意味著收入流動性快。對于社會各階層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看職業流動性如何,而是看收入流動性是否很快,特別是代際收入流動與代內收入流動中向上的收入流動性如何。一個社會,無論是代際收入流動,還是代內收入流動,只要是出現向上的流動性大于向下的收入流動性,從而表現為社會階層職業分化的同時,其收入流動走向收斂,這對保持社會各階層之間利益關系合理、人與人和諧相處具有十分重要的積極意義。
社會各階層之間的收入流動性可以運用各種方法進行分析,②這里我們根據十大階層劃分來看他們之間的收入流動性影響因素如何。③當前中國十大階層的分化和形成,主要的一個動因就是體制創新和制度變革引起社會權力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的重新分配的結果和產物。在這三大資源中,其實他們是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的關系,而且在一定意義上說,權力資源配置決定和影響經濟資源配置,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和決定著十大階層之間的收入分配和收入流動。
中國市場經濟發展中一個突出的矛盾和問題就是市場經濟發展進程中政府權力與市場兩大因素在資源配置的功能和界限不清晰,往往應該由市場機制發生作用的資源配置,卻由政府替代市場配置經濟資源。這是“錯位配置”造成政府權力因素成為決定經濟資源乃至社會管理者階層擁有最大的權力資源并因此而獲得更多的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這勢必造成資源性的收入和財富流向該階層。盡管體制改革尤其是體制外的發展產生了私營企業主階層,盡管教育體制的改革以及教育事業發展為多數人獲得公平的教育機會創造了條件,但是權力因素以及權力配置資源仍然對這些階層的資源獲得和資源流動產生影響甚至是決定性影響,影響和制約著資源流動和收入流動。
從三大資源在十大階層中的分布和流動趨勢來看,權力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三大資源都正在呈現向上層集中的趨勢,這就說明,權力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三者呈現相互決定和相互影響的自我積累的趨勢和特點。實際上,1980年以來,在處在較為優勢地位的國家與社會管理者等高位置的階層中,代際繼承性明顯增強,而代內流動明顯減少,表現為多進少出的趨勢;而處在社會位置較低的階層子女,如果要進入較高的社會階層,則有許多門檻;比如,農民工進城務工受到的各種體制性障礙等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他們的職業流動和收入流動。[3]所以,從長期來看,中國社會確實已經出現了階層分化,而且各階層之間的邊界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和明晰,但是各個階層之間的社會流動性和收入流動性機制尚未完全形成,因此,收入流動性無法從長期內消除十大階層間的收入差距以及收入不平等。
①著名社會學家達倫多夫曾經認為,群體之間的各種利益差異越是相互疊加在一起,經如貧富的差異又疊加上種族的差異,群體之間的沖突就會越強烈,反之則會越減緩。參見Ralf Dahrendorf,Class Confilct in Lndustrial Society,Stanford(Califom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55,p239。
②中國城鄉居民收入流動性實證與理論分析具體參見第三小節的分析,將運用五等份矩陣圖進行實證分析。
③因為缺乏對十大階層之間的收入流動性數據,所以這里僅僅從影響階層之間收入流動性的因素分析入手,對十大階層之間的收入流動性進行理論考察。
參考文獻:
[1]余明.解讀財富報告:中國富人到底有多少?他們有多富?[EB/OL].http://finance.tom.com,2004-9-12.
[2]李強.中國大陸的市場轉型與社會分層[C].臺灣政治大學“中國市場轉型與社會發展:變遷、挑戰與比較”研討會論文集,2006-9.
[3]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流動[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