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 崑zhaikun@yahoo.com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
東南亞及大洋洲研究室主任
我們想當然地認為大國定乾坤,小國無外交。大國比小國擁有更多的權力是天經地義的。但這種認識往往會蒙蔽我們對小國追求權力的觀察。小國在何種情況下才能獲得與大國平等共舞的權力呢?當小國能創造一種大國所缺乏的新型權力資源,并能持久保障和運用這種資源,進而有利于建設美好新世界時,權力就可能到手了。還是以冷戰后的東盟來解釋吧。
東盟正在改變我們對權力擁有者的傳統認識。當我們還固守著東南亞是大國爭奪勢力范圍的競技場這一老概念時,東盟的大國平衡戰略已運轉開來,新加坡、越南是佼佼者。美日甚至開始為中國在東南亞影響力的上升而吃醋,結果是不斷給東盟國家以更多的胡蘿卜。大國若想參加到東盟所編織的地區合作網絡中,防止在競爭中不被邊緣化,就必須達到東盟所設定的條件,比如得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TAC)。美國不愿加入,也就無緣成為東亞峰會(EAS)的成員。俄羅斯雖然加入了TAC,但東盟以“雙方經貿關系仍未達到非常緊密的程度”為由,仍將其拒之在東亞峰會門外。東盟在與大國的集體游戲中獲得支配權。
東盟正在改變我們對國家追求財富的傳統認識。一般的經濟合作理論認為,在大小國家談判建立雙邊自貿協定的過程中,往往是大國著力推行,小國被動開放市場。大國通過與多個小國建立自貿區而成為獲益較多的輪軸國家,小國成為得益較少的輪輻國家。如,美國力圖將北美自貿區推向整個美洲的意圖,就是要實現其在美洲的制度霸權。另外,一般的地區合作還強調核心大國的作用,比如法德推動歐盟的經典例子。但東盟卻在10年前就創造出了將中日韓包容在一起的東亞合作框架。中日韓承認和支持東盟的主導權,并且愿意以東盟為核心,通過三個10+1(即東盟+中國自貿區、東盟+日本自貿區、東盟+韓國自貿區)構成未來的東亞經濟共同體。這樣,東盟在制度設計上就成為獲益更多的輪軸國家,大國反而成為輪輻國家。東盟在追求財富時獲得了主導權。
東盟正在改變我們對國家尋求安全的傳統認識。冷戰期間,不是東盟成員的印支半島戰事不斷,而東盟老成員國之間雖多次劍拔弩張但力避戰事。冷戰之后,東盟的不斷擴大最終把和平擴展到整個東南亞。東盟國家認為,傳統安全的威脅主要來自朝鮮半島、臺灣海峽和南中國海。這是東盟國家實施大國平衡的最大動力來源。這也是東盟希望亞太大國一一加入“以和平方式解決彼此沖突”為宗旨的TAC的最主要原因。過去,都是大國強按小國簽署和平條約,現在則是大國主動加入TAC以給予小國安全保障。另外,東盟還體現出對人類安全共同體這一先進理念的先知先覺。在跨國非傳統安全的威脅面前,他們更容易受傷害,更有感于國家能力的不足,更迫切于地區合作和國際援助,更擔心國家主權被侵蝕。因此,東盟國家正努力尋找國家、地區和國際之間的平衡點。東盟在尋求安全時獲得一定的主動權。
東盟正在改變我們對國際規范的認識。如果要評選國際關系史上最美妙的理念,閃耀于冷戰時期的“和平共處”、光輝于全球化時代的“共贏”,也許都能拔得頭籌。前番講到東盟成員間已經實現“和平共處”,眼下他們正努力尋求區域內外的“共贏”。在本地區,東盟國家不可能不讓大國贏,這是國際政治的最大現實,這也是東盟對外戰略設計的題中應有之義。而東盟國家的宗旨是實現地區贏,即小國要在大國環繞間求獨立、生存、發展、壯大,這是地區政治的最大現實。從這個角度講,以回避矛盾、尋求共識為主旨的“東盟方式”,既能對內緩慢培養地區意識,也能對外謹慎周旋于大國之間。東盟在建立地區規范時也創造了大國愿意遵守的國際規范。
最近我在讀蘇珊·斯特蘭奇的《權力流散》時,與這位已故的英國國際思想家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她說,在經濟全球化時代,權力來源于安全結構、生產結構、金融結構、知識結構這四大結構的互動。她的“結構互動論”是擺脫傳統的國際政治學和國際經濟學,面對現實(時)世界的“新現實主義”。此說很能說明東盟國家為什么能獲得權力:他們通過地區合作和大國平衡塑造新的地區安全結構;他們通過爭取做輪軸國家來塑造新的地區生產結構;他們締造東亞合作的初衷是為建立能保護小國的地區性金融結構;他們通過完善和運用“東盟方式”來構架新型地區規范結構。總之,結構產生權力,盡管這種權力的堅固性和持久性仍值得探討。
大國改變世界,如風生水起,重造勢;小國改變世界,如風行水上,重借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