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曉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教授
不久前,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普林斯頓國家安全計劃”發表了最終報告。隨后,該校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代表團來華訪問,旨在發布該報告并與中國學者就有關問題交換意見。討論中,引起最多反響的是報告所主張的“民主國家協約”(Concert of Democracies)。
據稱這是一項旨在加強世界上“自由民主國家”安全合作的新制度。報告認為,“民主國家協約”是一旦聯合國作為一種全球性機制失效時的一個替代性選擇,它可以超級多數表決授權采取包括行使武力在內的集體行動。民主協約的成員資格須經遴選,但也取決于自我選擇。成員國必須保證相互間不得使用武力或計劃使用武力,承諾定期舉行自由公平的多黨選舉,保證公民享有以獨立司法加以實施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以及履行保護的職責。
很顯然,這大致屬于“民主和平論”的范疇。“民主和平”當然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非我這篇短文所能盡述,這里只擬就“民主國家協約”論所涉及的一二問題,作些許討論。
在“民主國家協約”說的提倡者看來,在國際上形成這樣一個共同體并加以擴大,國際和平與秩序就將得到更大程度的維護。哪些國家是“民主國家”,其標準又是由掌握話語權的西方所定義的。照此,世界各國被二分為“民主國家”和“非民主國家”兩大類。在前者看來,世界諸多問題都出在“非民主國家”一邊,于是就需要促使“非民主國家”轉變為民主國家,變革之,改造之。
如此,其政策推論必然是,要采取措施使更多的非民主國家成為民主國家。當世界各國都成為民主國家后,世界上和國際關系中的各種問題都將迎刃而解。這樣,居于強勢地位的“民主國家”很可能符合邏輯地采取如下行為取向,即“你不要民主,那就迫使你(接受)民主”。為了達此目標,可運用的手段有多種,其中包括使用武力。故除了動機外,還需要能力,尤其是軍事能力。當上述二者結合在一起時,就會產生迫使他國民主(化)的強烈沖動。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這實在是其深層的“心理結構”。
今天,包括大多數美國人在內的世人都已看清楚了,伊拉克戰爭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由此我們看到,強迫他國民主,尤其是一個超級強國挾其強大的軍事力量在世界上以民主的名義行事,會造成怎樣的惡果。伊拉克戰爭之所以發生,正是由PxKdTpzB0P22G05XLSM5vA==于美國的權力受不到制約,為“民主國家越多美國就越安全”的理念所左右,它要強力以民主改造伊拉克、改造中東,并且不惜使用武力強制推行。于是,美國成了一頭“闖進瓷器店的公牛”,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性。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民主國家似乎并不怎么“和平”。正如基歐漢所指出的,“民主國家”經常會對它們所認為的“非民主國家”使用武力,發動戰爭。這就使得它們對于其鄰國或非鄰國而言成為危險的國家。就此而言,“民主國家”并不那么和平,而相反可能好戰,姑且不論它們使用武力的對象性質如何。即使“民主國家之間不打仗”這一點能夠成立,若一些“民主國家”經常使用武力,那將在很大程度上使“民主和平”失去意義。
仔細想來,“民主國家協約”論只講一種目標狀態,并不適用于討論民主化問題。遺憾的是,人們常常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民主被化約為定期選舉,似乎選舉是解決各種問題的靈丹妙藥。但我們在現實中看到的卻是,在一些國家,繼選舉之后出現的是政府癱瘓、腐敗盛行和部族戰爭。可見選舉并非靈丹妙藥。實際上,普林斯頓報告也承認,光靠民主本身并不能消除危險。相反,新近的研究表明,好戰的民族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有可能在新興民主和走向現代化之中的國家興旺起來。
因此,事物是復雜的,各國情況千差萬別,影響它們走向民主的因素也各種各樣,絕不能用一種公式或模式套用,以為放之四海而皆準。
一國在國內倡導民主,在國際上也應該遵行民主,二者應該一致,方能在邏輯上服人。國家間存在種種差異是客觀現實,問題在于如何對待這些差異。應該看到,民主作為一種價值觀正在越來越多地被接受。在民主實現的途徑、步驟等具體問題上,各國必須在彼此尊重差異的基礎上,求得共識和共贏。
關鍵的問題還是:民主國家不“和平”怎么辦?在世界力量失衡的條件下,國際社會并無糾偏良方,只能希望“不法”者遇到的挫折迫使其改弦易轍,這是一種消極的糾偏辦法。而要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根本上仍須以權力制約權力,建立國際間的制衡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