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檢察機關對犯罪嫌疑人作出不批準逮捕或者不起訴決定,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即告終止,在法律上排除了犯罪嫌疑人的存在,致使被害人無法通過訴訟程序獲得賠償。在檢察環節,對刑事被害人進行國家補償,既保障了被害人的人權,又可以促進社會的和諧穩定。
關鍵詞:刑事被害人 國家補償 檢察環節
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是指國家對受到犯罪侵害而又未能從犯罪人或其他渠道得到賠償的刑事被害人及其家屬,通過相應程序給予一定補償的制度。現代法治國家在高度重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權保障的同時,基于公平正義的基本法理要求,對被害人的人權保障問題,在刑事立法、刑事司法以及理論研究方面也予以充分重視。這一制度對于完善刑事司法制度,實現刑事法律價值,提高懲治和預防犯罪效能,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以及構建和諧社會,都具有重大意義。
一、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一般問題
(一)域外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述評
有關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的做法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1700年左右的《漢謨拉比法典》[1]。近代刑事被害人補償制度的先驅則是邊沁,經過加羅法羅、菲利等為代表的實證學派以及“二戰”之后英國刑罰改革運動家M·弗萊的倡導,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誕生于新西蘭(1963年),英國在1964年8月隨之施行。美國的大部分州(始于1965年),其他歐洲國家如法國(1977年)等也陸續通過立法建立了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
整體來說,西方國家的刑事被害人補償制度體現出以下特點:其一,補償制度規范化,通過立法推行補償制度。如新西蘭于1963年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刑事被害人補償法》。其二,補償制度具體化。對經費來源、補償對象、補償范圍、補償數額、程序等都明確規定,使補償遵循法治化軌道進行。如日本《犯罪被害者等給付金支給法》規定,只有在被害人受到重傷或死亡的情況下,國家才予以補償。補償的范圍包括重傷補償金和遺族補償金。重傷補償金和遺族補償金的金額都是固定的。其三,補償范圍確定,基本上只對暴力犯罪的被害人予以補償。如英國《刑事損害補償計劃》第4條規定,補償對象為暴力犯罪造成的個人身體傷害。
(二)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法理基礎
1.國家責任論。這種觀點從刑罰權行使的角度出發,以社會契約論為基礎,認為對刑事被害人進行補償是國家的一種責任。由于國家壟斷了使用暴力鎮壓犯罪和懲罰犯罪的權力,一般不允許公民攜帶武器防備犯罪襲擊,私人追訴犯罪的活動也被禁止,從而使被害人保護自己變得困難。另外,國家對犯罪人處以罰金或自由刑,又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犯罪人向被害人賠償損失的能力。因此,國家應該負起保護公民安全和彌補被害人損失的責任。同時,依照公民與國家之間訂立的不成文契約,公民把追究犯罪的權力交給國家以換取國家的保護,而無辜被害人的存在說明國家沒有遵守承諾,違反了契約,所以補償刑事被害人的損失使其恢復到原來的狀態是國家的義務,國家應當對刑事被害人所遭受的損失給予補償。
2.社會福利論。認為對刑事被害人予以補償,國家是出于人道主義責任,是社會增進人民福利的一項重要任務。政府應盡力為受到傷害的公民提供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由于無辜被害人所處的困境不是自己造成的,政府應該擴大福利范圍,救助實際上處于困境的被害人。
3.社會保險論。認為國家對刑事被害人的補償是一種附加的社會保險。設立各種社會保險的目的是為了使人們能夠應付威脅其生活和安全的意外事故。對于受到罪犯侵害的也應視為應由社會保險幫助解決的意外事故之一,在被害人不能從其他渠道獲得賠償的情況下由國家予以補償,減輕被害人獨自承受該事故給其帶來的痛苦和損失。
筆者認為,國家責任論和社會福利論、社會保險論雖然表述各異,但其思想基礎都源自于社會契約論,在本質上并無差別。由于國家壟斷了公共權力,所以國家有責任保護被害人免受犯罪侵害。但同時也應當看到,被害人的被損害畢竟不是國家直接造成的,被害者遭受的損失國家沒有直接責任,把國家補償看作是一種社會福利或社會保險,體現了國家以追求社會公正為己任的社會道德觀和致力解決社會問題的公共政策觀。再者,當前我國正在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對刑事被害人進行國家補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合理的利益協調機制和有效的矛盾疏導機制,減少和化解由此導致的上訪和申訴案件,使當事人不再纏訴和上訪,起到化解矛盾、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的重要作用。
(三)建立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必要性
對刑事被害人進行國家補償,不是國家代替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賠償義務的責任人承擔民事責任,而是國家對符合法定條件的被害人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在這種制度中,補償的主體是國家,補償的對象是因無法從犯罪人處獲得應有的賠償而導致生活貧困的被害人或其家屬。
1.實現人權保障和控制犯罪的需要。在司法實踐中,通常意義上所說的保障人權,基本上局限于保護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人權,而對被害人的權利保護則相對較弱。一個國家對刑事被害人的人權保障程度如何,是反映該國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研究表明,被害人與犯罪人之間是可以發生角色轉換的,不少罪犯就是因自己受害后沒有獲得公正待遇,對社會正義失去信心,從而走向犯罪的深淵。特別是在被害人因受犯罪侵害得不到賠償導致衣食無著時,更容易對加害人及其親屬乃至整個社會產生強烈的敵對心理,從受害者變成犯罪人。當被害人轉換成犯罪者時,其犯罪時的預謀性、目的性和殘忍性會更強。如果由國家對其進行經濟補償,將會使被害人心理上得到恢復,對國家的司法制度產生認同,防止他們向犯罪人轉化。
2.促進社會和諧穩定的需要。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必然是社會各方面的利益關系得到妥善協調,人民內部矛盾和其他社會矛盾得到正確處理,社會公平和正義得到切實維護和實現的社會。犯罪發生后,犯罪人和被害人之間的矛盾是我們必須關注的,也是必須妥善處理的。據統計,2004年,全國檢察機關受理本院管轄的不服法院生效刑事裁判申訴案件4233件,其中屬于被害人申訴的1410件,占33.3%;2005年,這一比例為32.9%;2006年,這一比例為37.38%。上訪被害人的訴求就是落實民事賠償或經濟救助。由于大多數加害人經濟狀況差,大約有80%以上的被害人無法實際獲得賠償。被害人上訪所占比例較大,且呈上升趨勢[2]。被害人在身體受到傷害又不能從犯罪人處得到賠償時,通常會選擇信訪途徑,要求解決賠償問題。實踐表明,已經息訴罷訪的案件往往是由于各級政府幫助解決生活困難,提供經濟補償的結果。一定意義上說,經濟補償方式是解決刑事被害人信訪案件的有效方法,也是促進社會和諧穩定的有效途徑。
3.履行國際義務的需要。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強調,人人有權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任何人當憲法和法律賦予他的基本權利遭受侵害時,有權要求國家對這種行為作有效的補救。1985年,聯合國大會通過了《為罪行與濫用權力行為的受害者取得公理基本原則宣言》(以下簡稱《宣言》),明確規定了國家補償制度的對象、方式,并對資金來源和補償程序作出原則性的規定。《宣言》第11條要求:“當無法從罪犯或其他來源得到充分的補償時,會員國應設法向下列人等提供金錢上的補償:(1)遭受嚴重罪行造成的重大身體傷害或身心健康損害的受害者;(2)由于這種受害情況致使受害者死亡或身心殘障時的家屬、特別是受扶養人。”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應當積極履行應承擔的國際人權法義務。
(四)建立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可行性
伴隨我國社會主義法治的發展,司法改革逐步深化,訴訟價值觀念日漸轉型,對被害人權利的重視以及綜合國力的進一步增強,建立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條件已經成熟。
首先,經過20多年的改革發展,我國的綜合國力大幅度增強。國家財政可支配性收入大量增加,國家已經具備負擔補償資金的能力。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構建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是一項戰略舉措,社會意義重大,不能僅從經濟角度權衡得失。
其次,在審判實踐中,對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已經進行了有益的探索。
再次,在檢察環節對刑事被害人進行補償不會給財政增加大的負擔。從司法實踐看,檢察機關每年做出的不批捕和不起訴決定的案件占當年案件的比例是相當小的,如2005年,全國檢察機關作出批準逮捕決定的881565人,因證據不足不批準逮捕的19957人,約占全部案件的2.2%;作出起訴決定975754人,因證據不足不起訴的7366人[3],占全部案件的0.75%,剔出其他犯罪類型,暴力犯罪所占的比例很小。
二、檢察環節構建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的若干設想
(一)國家補償必須以對犯罪嫌疑人作出不批捕或不起訴決定為前提
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89條的規定,對于沒有證據證明發生了犯罪事實的;沒有證據證明該犯罪事實是犯罪嫌疑人實施的;證明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行為的證據尚未查證屬實的,檢察機關應當對犯罪嫌疑人作出不批準逮捕的決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286條規定,據以定罪的證據存在疑問,無法查證屬實的;犯罪構成要件事實缺乏必要的證據予以證明的;據以定罪的證據之間的矛盾不能合理排除的;根據證據得出的結論具有其他可能性的,屬于證據不足,應當作出不起訴決定。
批準逮捕權既是基于檢察機關作為刑事追訴機關的法律地位和權力,更是基于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的法律地位和權力。在證據不足以證明有犯罪事實發生以及是犯罪嫌疑人實施的情況下,檢察機關作出的不批準逮捕決定就導致刑事訴訟程序終結。不起訴是檢察機關對刑事案件進行起訴審查后所采取的一種處置方式,不起訴決定的法律效力在于不將案件交付法院審判而終止刑事訴訟程序。檢察機關的不起訴決定具有確定效力,如無法定情形,不得改變已發生效力的不起訴決定。可見,不批準逮捕決定和不起訴決定一樣,都能導致刑事案件訴訟程序終結,從而使被害人及其家屬無法通過訴訟程序獲得加害人或其他途徑的賠償[4],因此,在檢察環節同樣存在國家補償問題。與審判環節的國家補償不同的是,在審判環節,被告人(加害人)是明確存在的,只是由于被告人(加害人)沒有賠償能力,才需要由國家給予相應補償。而在檢察環節,由于存在法定情形,檢察機關只能作出不批捕、不起訴決定,從而在法律上(而不是從事實上)排除了犯罪嫌疑人(加害人)的存在,致使沒有加害人來承擔賠償責任。這樣,對于陷入困境的被害人而言,他們確實需要在檢察環節得到國家補償。
(二)國家補償的對象與范圍
1.國家補償的對象限于暴力犯罪的被害人及其家屬。根據我國刑法分則的規定,結合司法實踐,本文所界定的暴力犯罪,應當包括故意殺人、故意傷害、強奸、綁架、搶劫等犯罪。關于家屬的范圍,可以參照我國《繼承法》第10條關于法定繼承人順序的規定來確定,配偶、子女、父母是當然的家屬,而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只有在依靠被害人撫養或贍養的情況下,才能視為家屬,有權申請國家補償。
2.國家補償的范圍。包括:(1)被害人遭受暴力犯罪侵害致傷或致殘,喪失或部分喪失勞動能力,無其他收入來源的;(2)被害人遭受暴力犯罪侵害致傷或致殘,無力承擔巨額醫療費用的;(3)刑事案件直接被害人死亡,使依靠其撫養或贍養的近親屬生活特別困難的;(4)其他應當予以補償的情形。
(三)國家補償的原則
1.及時原則。刑事被害人遭受暴力犯罪侵害,身體、精神均受到嚴重傷害,應當及時給予救濟以減輕被害人的痛苦和損失。具體而言,檢察機關作出的不批準逮捕決定或不起訴決定生效之日起,刑事被害人或其家屬就可以提出補償申請。
2.有限原則。一是補償數額有限。由于被害人的損失并非由國家直接造成,補償也不是國家應承擔的直接責任,因此,國家補償應以解決被害人的生活困難為目的,救急不救貧,補償標準應當確定最高限額。二是補償范圍有限。并不是所有的受到犯罪侵害導致生活極度困難的受害人都應得到國家補償,補償應限于人身受到傷害造成死亡或重傷致殘導致勞動能力喪失的情況。三是受補償對象有限。也就是實際應當得到補償的當事人的范圍應有所限制,一般應是受害人本人或其近親屬和有其他撫養贍養關系的人。
3.補償與損害相適應原則。國家向被害人提供的補償應當與其實際遭受的損害程度相當,按照傷害結果的不同情形確定不同的補償標準。
(四)國家補償的方式、數額和程序
國家補償應當采取貨幣方式一次性予以補償。
在確定補償數額時,應當綜合考慮受害人被傷害程度、維持當地居民基本生活所必需的最低支出、由于犯罪行為造成傷害的醫療費用、被害人的家庭情況及需救助的人數等因素,具體可以參照《國家賠償法》第27條關于侵犯公民生命健康權的賠償金標準以及國務院發布的《道路交通事故處理辦法》的有關規定確定補償標準。考慮到國情以及國家財政承受程度,可以給國家補償確定最高和最低限額。
國家補償程序包括被害人或其家屬提出申請、檢察機關審查、作出決定等。被害人或其家屬向檢察機關提出補償申請時,應提交以下證明材料(1)本院作出不批準逮捕、不起訴決定的法律文書;(2)申請救助的原因、理由和基本情況;(3)公安機關出具的身份證明、戶籍證明、親屬關系證明;(4)戶籍地鄉級人民政府(街道辦事處)出具的申請人及家庭成員經濟狀況或享受最低生活保障救濟的證明;(5)檢察機關認為需要提供的其他材料。
筆者認為,檢察機關可由刑事賠償委員會辦公室行使審查職責,對申請人提出的補償申請以及相關證明材料在一定期限內進行審查、核實。對符合條件的作出補償決定,不符合條件的應作出不予補償的決定并說明理由。申請人對不予補償的決定不服的,可以向同級檢察機關的檢察委員會申請復核,復核決定為最終決定。
(五)國家補償資金的來源及管理
檢察環節是刑事訴訟的中間環節,檢察機關既沒有專門資金也缺乏籌集專門資金的渠道用于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因此,檢察環節所需的國家補償資金應當由同級政府財政部門編制預算,專款專用,并接受審計部門的監督。在具體操作中,補償資金的預算可根據檢察機關上一年度辦理的暴力犯罪案件不批捕、不起訴的情況及補償標準確定。補償資金應當專戶存放在財政部門,當檢察機關決定進行國家補償時,可專項專案申請支出補償資金。
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國家補償和社會救濟的范圍、功能不同,對被害人的國家補償不能通過社會救濟渠道進行。只有建立國家補償制度,才能不受地域、戶籍的限制對受害人進行補償。
(六)國家補償金的追回
被害人獲得國家補償金后,出現新情況的,如發現了新的證據,犯罪嫌疑人已經確定并已經被批捕、提起公訴,被害人通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實際獲得賠償的,檢察機關可以追回已支付的補償金。追回補償金可視具體情況,在判決執行時,檢察機關應協調法院從犯罪人支付的賠償金中扣回已支付的補償金。此外,對于刑事被害人采用虛報、隱瞞、偽造等手段騙取補償金的,要給予批評教育,已騙領的補償金,應當予以追回。追回的補償金應上繳同級政府財政部門。
注釋:
[1]《漢謨拉比法典》規定,如果未能捕獲罪犯,地區政府應當賠償搶劫犯罪被害人的財產損失;在謀殺案件中,政府應從國庫中付給被害人的繼承人一定的銀子。
[2]參見《孫謙代表:建立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載《檢察日報》2007年3月7日。
[3]參見賈春旺檢察長2006年3月11日在十屆全國人大第四次會議上作的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
[4]這里的不起訴主要是針對存疑不起訴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