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1951年十三四歲開始在廣州學習小提琴的。一年多以后,1952年,馬思聰院長來廣州招生,因為當時我剛學了一年多,所以沒有報考。那一天,我在老師家的客廳上課(我的老師溫詹美是馬老師原來的學生,馬老師來了就住在他家,我在外面拉琴,他就在里面休息,我卻不知道),我回課,他聽見了,覺得我是塊材料,就決定把我錄取了。這是后來溫老師告訴我的。所以是我沒見他,他沒見我,我沒有報名,也沒考試,就在這樣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成了馬老師的學生。
那時候我很調皮,給馬老師帶來很多麻煩,因為是他把我招來的,我不上課跑出去玩,告狀就告到馬老師那里去了。但馬老師為人寬厚,也愛才,所以總是很保護我。比如說我有一天突然想到自己沒去過上海,就決定去上海看看。沒有路費,就把琴賣了,賣了五十元錢,到上海玩了一趟,全花了。回來后沒琴拉,馬老師就把程硯秋先生送給他的琴借我用了好幾年。但我也不都是因為調皮而逃課,有一次就是為了去聽著名小提琴家奧依斯特拉赫的演奏會,我想聽一次大師不容易,開除了也值,就逃課去了,結果后來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學校警告處分。
馬老師喜歡大自然,喜歡山水。他帶我們去景山、頤和園、香山,邊講自然,邊講音樂,講拉小提琴跟自然的關系。比如在爬山的時候,他就講上臺階時用力與放松的關系。他的言行影響了我的一生,也由此形成了我的座右銘:仰望天空,俯視大地,融入自然,神游八極。我喜歡哲學,并且經常把很多哲學道理跟小提琴教學結合起來,這都是受馬老師的影響。
我去蘇聯留學,也是馬思聰老師做了很多努力的結果。為了1962年的柴科夫斯基比賽,1960年6月舉行了一個全國的小提琴獨奏選拔賽,其他參賽選手半年前就得到了通知,因為我比較調皮,所以院里領導對我印象不太好,一直不同意我參加,而馬老師卻一直在為我爭取。我當時在練重奏,準備參加舒曼四重奏比賽。到比賽的前一天,院里同意我參加獨奏比賽了。這樣上午我參加重奏比賽選拔,下午參加獨奏選拔。沒想到獨奏沒準備,倒選上了,重奏卻沒選上。因此我才去了蘇聯,留學兩年。所以說,要是沒有馬老師就沒有我的今天,沒有他的堅持,我連參加選拔的資格都沒有。
到了蘇聯,老師評價我的能力很強,但是學琴太晚,建議我學教學。現在看來,這條路是走對了。如今,我雖然教出了不少學生,但是我經常想起馬老師對我的教導。我常常對學生們說:“雖然馬思聰先生沒有教過你們,但在你們身上也有馬先生的功勞——因為我是馬先生教出來的呀!”馬先生熱誠關心年輕一代的精神,永遠值得我學習。
林耀基 中央音樂學院小提琴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