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現代化及其路徑選擇

　　在現代化進程中推進黨的現代化是一個嶄新的歷史課題。社會現代化要求執政黨走向現代化，而只有執政黨的現代化才能全面推進社會的現代化。進入新的世紀，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呈現新的局面，對黨的現代化也提出了新的要求。當前我們黨推進以執政能力為重點的先進性建設，應當把自身現代化作為一個重要的戰略目標。
　　
　　一、現代化政黨的主要特征
　　
　　當代世界有1700多個政黨，但具有現代性的政黨并不多。有些國家的政黨雖有執政黨的稱號，卻沒有現代政黨應有的基本特征。現代政黨的產生需要公民社會的環境，而運作則需要民主政治的平臺。考察世界政黨現象，可以發現現代政黨具有以下重要特征。
　　1、綜合社會利益。政黨政治與市場經濟密切相關。任何國家發展市場經濟之后一般會出現兩個相互交織的現象：一是國民經濟的高速發展，二是社會利益的急劇分化。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證明，社會生產力和社會財富的增長是與階級矛盾的激化和政治不穩定相伴隨的。如何把經濟發展與社會和諧統一起來？人類的智慧就是搭建一個政治平臺，讓社會各階層進行利益訴求，然后通過政黨對社會利益進行整合。西方國家的政黨由于在資本主義的經濟關系中執政，因而代表少數資本家階級利益是必然的。從這個意義上說，西方國家政黨的現代性并不是最典型的。但必須看到，隨著資本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選舉權的普及，西方國家的執政黨在綱領政策上會考慮多數選民的利益，因而現代性比過去有了更多的因素。盡管西方政黨在選舉時的口頭承諾與實際行動并不一致，但綜合社會利益的功能確實比過去強得多。我國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后，社會利益格局發生了變化，我們黨整合社會的功能凸顯了。如果我們黨不能把階級利益和社會利益統一起來，政府政策不能反映最廣大人民的利益，同樣沒有現代性。因此，推進黨的現代化，首先是發揮好綜合社會利益的功能。
　　2、公開政治面貌。政黨的政治面貌主要是指公開的政治主張和自身的組織狀況。馬克思、恩格斯曾經指出：黨的綱領“是一面公開樹立起來的旗幟，而外界就根據它判斷這個黨”。①因此，現代政黨為爭取執政，會依據時代的變化及時調整綱領政策以吸引選民。現代政黨在政治運作時，要把黨綱、路線、方針、政策等政治主張公諸于世，并且公開自己的組織章程、組織機構、領導成員和普通黨員的規模。同時，政黨還要從事公開的政治活動。通過這些公開，民眾可以了解該政黨的性質、能力，然后作出判斷和選擇。當然，在特定歷史條件下，某些政黨的政治主張、政治組織和政治活動具有保密性，但大多要逐步公開化，因為這樣才有利于爭取群眾。馬克思主義執政黨不僅公開自己的政治主張，而且全面公開組織的性質、規模、黨員隊伍的狀況，因而在這方面有顯著的現代性。
　　3、參與政治競爭。西方政黨無論是黨的領導人的產生還是哪個政黨上臺執政，都有一個按制度規則進行競爭的問題。黨的領導人接受黨內成員的選擇，政黨接受民眾的選擇。因此，在民主政治條件下，政黨不可能按少數人的意志圈定領導人，或少數領導人按自己的意志把領導人強加給黨的代表大會。在政黨選舉時，政黨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政綱和候選人強加給廣大選民。應當說，政黨在競爭中執政，顯現了現代性的特征。馬克思主義執政黨不是按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正常順序發展起來的，多數是通過武裝斗爭奪取政權的。執政后又搞計劃經濟，強化了一元化領導，因而缺乏競爭性。在我們國家，共產黨的領導是歷史的選擇，國情也沒有搞多黨制的基礎，所以必須強調共產黨領導的唯一性。只有黨的領導，中國社會才能穩定，才能發展。但堅持黨的領導不等于消滅競爭。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們不搞多黨競爭，但黨內通過黨內民主機制進行競爭是必須的，自覺接受民主黨派的監督也是必要的，否則，黨就難以顯現現代化特征。
　　4、吸納和推薦社會精英。政黨是代表民眾控制政府的，因而民眾有權利推舉或任用干部。政黨的作用，就是通過有組織的政治活動，把認同黨的政治主張的社會精英吸收到黨內，儲存起來，并把他們作為本黨的候選人推薦給民眾。盡管民眾不可能完全了解候選人的情況，但他們可以根據對各個政黨的了解，來確定自己支持的方向。政黨的這一作用在政治學上叫政治錄用功能。政黨發揮政治錄用功能一般是從兩個渠道進行的。一方面，政黨在社會政治活動中注意觀察和尋找認同本黨意志的社會精英并吸引到黨內來，以備執政時推薦到政府的重要崗位；另一方面，政黨把這些社會精英推薦給民眾，由民眾把他們推薦到權力機關中去。政黨通過政治錄用的形式，實現了民眾選擇官員與官員忠誠于執政者的統一。推進政黨的現代化，必須使干部有這樣的特征：認同本黨的政治價值觀和得到民眾的擁護。如果官員得到了民眾的支持而不認同本黨的政治價值觀，政黨的目標就不能實現。相反，如果官員認同本黨的政治價值觀而沒有得到民眾的支持，政黨也無法執政。因此，無論是資產階級政黨還馬克思主義政黨，發揮政治錄用功能是體現現代性的一個重要標志。
　　5、遵守憲法和法律。政黨政治與封建政治的顯著區別是，前者在憲法和法律內活動，后者實行人治。現代政黨制度嚴格要求執政黨按憲法和法律執政，否則，就會受到憲法和法律的彈劾和制裁。同時，現代國家有一整套行政運行制度和機制。政黨奪取國家權力后依照法律制度行政，國家才能正常運轉和實現國家長治久安。可見，政黨依法執政是現代政治制度的要求，也是現代政治社會運轉的一個特點。政黨在憲法和法律內活動雖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并非任何政黨都能做到。政黨要實現現代化，必須把自身活動納入到國家的憲法和法律之中。
　　6、適應時代的變化。從政黨現代化的實踐經驗看，適應時代變化的政黨首先要在思想理論上進行創新。思想理論是行動的指南。一個政黨思想僵化了，必然使綱領政策落后于時代。而且，思想僵化還會帶來制度僵化、成員僵化，從而窒息黨的生機和活力。其次，適應時代變化的政黨必須改進自身的結構、功能、機制和活動方式。政黨的功能、結構、機制和活動方式都是與一定時期的社會發展相聯系的。當社會發生變化的時候，政黨必須拋棄與時代不相適應的體制和做法。最后，適應時代變化的政黨還要把自身確立的結構、功能、機制和活動方式予以制度化、規范化和科學化。制度化的政黨具有穩定性和規范性的特點。西方的政黨有悠久的歷史，因而制度化的程度比較高。發展中國家的政黨由于受民主政治的影響較少，因而推進政黨現代化需要加快制度化進程。
　　
　　二、黨的現代化需要實現三大轉變
　　
　　為使我們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承擔起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歷史重任，自身的現代化進程需要實現三大轉變。
　　1、傳統性向現代性轉變。我們黨是用馬克思主義武裝起來的，又經受了革命戰爭的考驗，因而有無可比擬的先進性。這種先進性尤其表現為思想理論的先進，組織制度的先進和組織成員的先進。我們黨的先進性伴隨革命、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開放的全過程，是我們黨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根本保證。但是，我們黨畢竟脫胎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傳統性政黨的某些弊端在我們黨內或多或少地存在著。鄧小平對封建殘余給黨造成的消極影響有深刻的認識。他曾經指出：“家長制是歷史非常悠久的一種陳舊社會現象，它的影響在黨的歷史上產生過很大危害。”②
　　以黨治國、高度集權、推崇人治、善用權謀、樂于特權等現象，就是舊中國的封建意識在我們黨內的反映。我們黨要推進自身的現代化，必須拋棄一切非現代的東西，引入知識化、制度化、科學化和法制化等現代因素。我們黨的思想意識、制度機制有了現代性，才能適應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要求，才能真正成為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領導核心。
　　
　　2、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把革命黨與執政黨作粗略的比較，可以發現兩者至少有如下幾方面的區別：（1）執政黨與革命黨相比，其存在的價值發生了重大變化。革命政黨是用最激進的手段推翻舊的政治結構，它存在的價值在于推翻另一個階級的統治；而執政黨存在的價值是保持已有的政權，維護社會秩序，促進經濟繁榮，保障國家安全，完成民族振興的使命。（2）執政黨與革命黨相比，其任務和目的發生了重大變化。對于革命黨而言，任務和目標是為了奪權，運用的是暴力手段。執政后，就是要掌好權、用好權。如果說革命黨的基本任務是社會動員以奪取政權，那么執政黨的目的就是維護已有的體制，讓社會在體制下運作。（3）執政黨與革命黨相比，它與政權的關系發生了重大變化。革命黨意味著沒有國家政權，他們與國家政權是對立的；而執政黨意味著掌握著國家政權，與國家政權的關系從根本上說是一致的。革命黨在國家的體制外活動，不承認舊政權的一切法律。執政黨是在國家體制內活動，執政行為必須符合憲法和法律。（4）執政黨與革命黨相比，所代表的階級基礎發生了重大變化。革命黨表達特定的階級意志，滿足特定的階級要求，實現特定的階級利益，這就決定了革命黨要依靠這些階級完成革命任務。而執政黨在滿足特定階級利益的時候，還要依靠全社會所有階級和階層來完成建設的任務。因此，執政黨較之革命黨更強調階級、階層合作和民主協商，努力使社會各階層和諧共處。
　　從理論上說，我們黨執政后就從革命黨轉向執政黨了。但由于我們黨當時沒有向執政黨轉變的自覺，所以執政后延續了革命黨的思維和做法。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理論指導下開展的“文化大革命”，就是革命黨的“經典之作”，用階級斗爭的方法整肅黨內持不同意見的同志。毫無疑問，革命黨思維造成黨內奪權，搞亂了自己的陣腳。經過近30年的改革開放，以階級斗爭為中心的政治理念已經煙消云散，和諧社會已經成為社會的主流意識。但我們應當看到，革命黨的思維和運轉方法在現實生活中仍有痕跡，影響著黨的現代化進程。如有的同志把私營企業主仍然看成異己分子，認為他們入黨會改變黨的性質；有的同志對黨內腐敗現象恨之入骨是可以理解的，但主張用發動群眾搞運動的方法遏制腐敗；還有的同志習慣人治管理，對擴大黨內民主和社會民主有抵觸情緒等等。可見。我們黨仍然有一個從革命黨向執政黨徹底轉變的任務。這個轉變過程越快、越徹底，黨的現代化的程度也就越高。
　　3、相對封閉向全面開放轉變。從相對封閉到全面開放，這是政黨現代化的必要路徑。首先，開放的政黨能夠胸懷世界，進而適應世界的變化。當代世界在經濟全球化、科技信息化的推動下，形勢是日新月異，出現了許多新情況和新問題。執政環境變化必然引起政黨自身的變化。如果一個政黨閉關自守，不了解外面的情況，就不可能調整自己，就會被時代所淘汰。其次，開放的政黨能夠清晰地看到與其他政黨的差距，從而產生改革的動力。封閉的政黨往往“唯我獨革”，把其他政黨看得一無是處，因而在發生重大失誤的時候還自鳴得意，當然更不可能進行自我改革。開放的政黨在與其他政黨的交流中能看到自己的差距，會以改革的精神完善自己。第三，開放的政黨能夠了解其他政黨的得失，從而為自身建設提供經驗。任何政黨有成功的經驗，也會有失敗的教訓。執政黨通過政黨之間的交流，可以借鑒別人的經驗少犯錯誤和不犯錯誤。在經濟全球化時代，政黨之間相互學習、借鑒已變得更直接、更頻繁，誰借鑒得好，消化得好，誰的競爭力就強。
　　
　　三、執政黨走向現代化的幾點思考
　　
　　黨的現代化就其實質而言，就是執政黨通過自身改革，能夠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條件下有效執政。黨的現代化與經濟市場化和政治民主化息息相關。沒有經濟市場化和政治民主化，就不需要政黨的現代化。執政黨如何在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平臺上走向現代化？這需要解放思想，大膽探索，勇于改革。
　　1、既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建黨原理，又要拋棄不合時宜的黨建觀念。黨的現代化，并不意味著放棄馬克思主義的性質。恰恰相反，黨的現代化是把馬克思主義的建黨理論與時代精神結合起來，使黨更有生機和活力。我們黨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共產主義為目標，堅持民主集中制，充分發揮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都體現了黨的性質，也是需要我們堅持的。但我們也必須看到，在黨的建設理論上確實存在一些不合時宜的觀念。比如，把黨僅僅看作是階級斗爭工具的觀點就應當拋棄。在革命的時代，政黨確實扮演了階級斗爭的工具。但在執政條件下，把政黨僅僅作為階級斗爭的工具就不利于執政，會失去人民的支持。還比如，認為共產黨掌握的國家政權是為人民服務的，因而黨內腐敗是受資產階級影響的結果。事實上，國家政權有強制力的特征，共產黨掌握權力后如果沒有監督，也會腐敗。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指出：“國家最多也不過是無產階級在爭取階級統治的斗爭勝利后所繼承下來的一個禍害。”③我們黨過去反腐敗注重教育而忽視權力監督體系的建立，可能對無產階級國家政權性質的片面認識有關。因此，推進黨的現代化，構建與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相配套的執政方式，必須拋棄不合時宜的觀念。
　　2、既要強調工人階級利益，又要凸現社會公共利益。我們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因而我們黨在利益分配上更傾向于工人階級和勞動大眾。我們黨的黨旗是以鐮刀和榔頭為標志的，鮮明地昭示了黨的階級性質。但我們必須看到，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社會已經出現了多個階層，而且，他們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越來越大。我們黨的政策不反映他們的利益，不履行執政黨綜合社會利益的功能，就難以承擔領導的職能。因此，走向現代化的執政黨在社會利益整合上應更凸現公共性，著眼于社會的和諧和社會的進步，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今年10月我們黨召開的第十七次黨代會，不少社會新階層作為十七大代表參會，體現了黨的階級性和人民性的高度統一，也說明黨在利益代表上更有現代性。
　　3、既要堅持黨的領導，又要有黨派之間的監督。我們黨的領導是歷史的選擇，我們國家沒有多黨制的傳統，我們黨也決不搞多黨制，這并不等于不允許其他政黨的存在。歷史實踐證明，一個執政黨如果沒有其他黨派的監督，就容易犯錯誤。我們有意識地留下民主黨派，讓他們有發表意見的機會，是為了監督執政黨。鄧小平早就指出：“要擴大他們（指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民主人士）對共產黨的監督，對共產黨員的監督。”④胡錦濤在2006年與民主黨派人士的一次座談會上也指出，歡迎民主黨派的監督。把堅持黨的領導與加強黨派之間監督聯系起來，符合我國的國情，有利于我們黨提高自己和少犯錯誤或不犯錯誤。
　　4、既要反對多黨競爭，又要有領導干部的職務更替。在我國，既沒有搞多黨競爭的必要，也沒有搞多黨競爭的條件。但不搞多黨競爭，不等于政府官員不能更替。事實上，政府官員的更替可以通過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的形式實施。因此，我們可以在堅持黨的領導的原則下實施官員之間的競爭。這樣做，也可以達到增強政治活力的效果。近年來，我們黨在基層廣泛推行民主選舉，干部能上能下已經成為一個制度，大大激發了黨內的活力。在黨內引入競爭機制，讓黨的干部接受群眾的選舉，是我們黨走向現代化的一個必要選項。就我國政治發展的實踐來看，堅持黨的領導下的官員競爭比西方的多黨競爭更優越，更真實，更有效，既避免了多黨競爭的弊端，也發揮了政治競爭的優勢。
　　5、既要反對三權分立，又要吸收權力相互制衡原理。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⑤防止權力濫用，就必須通過制度設計規定權力使用的邊界。三權分立的制度是資產階級應用“權力制衡”原則的一種統治形式，但權力制衡原則是人類經過幾千年積累下來的政治統治和管理的重要經驗和總結，是防止權力過分集中、權力濫用和權力腐敗的重要規則，是任何民主政治發展的必然要求。因此，我們黨反對三權分立，但決不能否定權力制衡的原理。從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要求來看，建設有中國特色的權力制約體制，遏制和消除不斷產生的官僚主義、特權和腐敗，是我們黨走向現代化的必由之路。近年來，我們黨加強監督體制的改革，逐步形成了綜合監督的機制，有效遏制了腐敗的蔓延。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6頁。
　　②《鄧小平文選》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7月版，第329頁。
　　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6頁。
　　④《鄧小平文選》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71頁。
　　⑤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54頁。
　　
　　作者系上海行政學院政黨研究所所長、教授
　　■ 責任編輯：袁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