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大多數人已相信各種生命形式是一步步進化而來,而非什么神靈的創造。然而,造化之奇美還是時常讓我們的理智和常識經受考驗,比如站在開屏的孔雀面前,好多人一定想過:如果不是存在著某種神靈的話,如果不是有意為之的話,它干嗎一定要有如此華麗斑斕、既有規律又富于變化的尾屏呢?
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中,專門用了一個小節來告訴人們:生物進化得如此美觀只是因為有利于它的生存,并非是為了讓我們(或上帝)更賞心悅目。如果說它們確實符合我們的美感原則,恐怕只說明我們的美感正是從它們那里學來的。
孔雀的美麗對誰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呢?是孔雀自己嗎?然而你會想到:越華美的羽翼對它的主人越是個沉重的累贅:它們太長,太繁瑣,太惹人眼目,當它們需要躲避、逃遁而救自己一命時(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上,這些情況是經常發生的),這些累贅可能會讓它們喪失生命。不僅如此,想想孔雀為了長出這些無用的羽毛必須消耗掉的養分和能量吧,如果它們被用在開發翅膀、提高飛行能力或者多生產幾個后代方面,這種生命的存活機會不是會大大提高了嗎?
孔雀不是孤立的,許多生活在熱帶叢林中的大型鳥類,如雉雞、流蘇鷸和極樂鳥都是如此。那么是不是華麗的羽毛并不真的威脅它們的生存呢?比較一下就知道了:這些鳥類中流光溢彩者都是雄性,而雌性卻是些灰頭土臉、毫不起眼的“拙荊”,這顯然是由于雌性肩負著生育后代的使命,更有理由活得長久一些。
為什么會這樣?進化之途是嚴酷的,不允許誰“犯錯誤”,或可把進化比作一列制度嚴格的列車,每個乘客都必須有自己的車票——它生存的理由。那么,孔雀(和它的大花尾巴)是怎么得到這張車票的呢?答案只有一個:繁衍后代。
孔雀自己并不需要這條長尾巴,它的“自私基因”卻需要:在逃生時過于顯眼固然是個大毛病,可到了求偶時最大限度地展現其雄性魅力就成了大優勢。這耀目的累贅之物是它們精力旺盛乃至過剩的標志,它恰好說明它的主人活得挺好,而這沒點兒辦法,沒點優勢是辦不到的。換句話說:它可以比較“奢侈”地活著,它的能力有好多富裕可以用在這些“無用的”方面。
一般而言,動物的個體生存和基因延續的方向是一致的:最有生存能力者最有可能繁衍后代,而在孔雀這里兩者出現了矛盾,如果把孔雀的命運簡化一下,就可以得到一個口中念念有詞的哈姆雷特:“生存(但要打一輩子光棍)還是毀滅(但能生一大堆子女)?”不管這位嚴肅的男主角如何選擇,結果只是一個:炫耀者繁衍后代,平庸者老死一生。從基因的角度看,前者更為合算,正如當代著名生物學家、《自私基因》一書的作者道金斯所說:一個雄性如果失去了它不朽的基因,擁有了世界又能如何?這可真是一場命運悲劇:延續萬年的不僅是一代代孔雀,同時也是一種致命的美麗,一種奢靡的陋習,一種無法擺脫的重負,這場悲劇只有到了孔雀絕滅之時才算落幕。
孔雀的故事一定讓你想到了什么,的確,當動物使我們若有所動時,往往是從中發現了自己的某種東西。我想到的是雅典市場上蘇格拉底的感慨:“這世界上有多少東西是我不需要的呀!”
不要忘了,蘇格拉底的雅典小國寡民,生產力低下,以今天的標準看,人們的生活是簡樸而寒酸的。那些令哲人驚嘆的所有商品放在一起,也填不滿一個不太大的現代化商場。
無疑,我們要比兩千年前毛色鮮亮多了,可是,這么多的“娛樂”和“文化”,這么多的休閑方式和消費品是我們所必需的嗎?多少才夠呢?當我們被告知“應該”擁有四只手表、七條領帶或一打襯衣時,它們是否也像孔雀的華麗羽毛一樣其實并不真正為我們所有呢?這是否也是我們無法擺脫的命運?這個命運是否有一天又把我們(如果不說整個世界的活)壓垮?是不是只有到了那個時候,這種命運才算完呢?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