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速成時代”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已經面對一個“速成時代”:速成的食品、速成的輔導班、速成的成功秘訣,速成的減肥措施,速成的中獎游戲,速成的健康藥丸,速成的智力開發……我們被深深地籠罩在“立竿見影”的速成魔法之中。
由此可見,“速成時代”是一個大眾社會的概念。那么,對速成時代的界定也只能按照大眾社會的標準。按照大眾社會的普通常識,速成時代就是超越常規、迅速走向成功的時代:過去談戀愛、結婚需要以年計算,現在按天計算;過去是“十年寒窗苦,一舉成名天下知”,而現在的各種“選秀”活動,往往讓人一夜成名名聲大噪。總之,現時代是用“快”字來雕塑的,無論是物質生活、社會生活、感情生活,還是精神生活都大大地“提速”了。于是,人們驚呼“速成時代到來了!”
現實世界所宣傳的“速成”,除了愚蠢的拔苗助長外,大都包含某種騙局或陷阱,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高度的警惕。
“速成時代”的成因
從經濟上說,“速成時代”與中國經濟發展處于“起飛”階段有關。在“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蛇口精神”帶動下,中國改革開放的列車轟然起動,加速發展,極大地改變了中國人的經濟生活、政治生活、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及生活節奏。在這個社會大變遷中,機會和挑戰并存,發展和問題同在,有多少人經歷了或正在經歷著“不是我不明白,這個世界變化太快”的困惑和無奈!
從社會上看,“速成時代”是社會“麥當勞化”的產物。“社會麥當勞化”是美國社會學家創造的用來描述現代社會理性化的一個概念,馬克思·韋伯用“科層化”描寫19世紀的理性化,喬治·里薩用“社會的麥當勞化”來描寫20世紀的理性化。他認為,這種以效率性、可預知性、可計算性、可控制性為特征的麥當勞化管理方式已經滲透到社會各個領域,并且遍布世界各地,正是集中化、專業化、理性化的流水生產線生產出批量化的速成快餐食品和其他社會制品。
從技術上說,“速成時代”是以IT技術為基礎的“姆指化”的產物。在這里,我用“姆指化”表示與“麥當勞化”相反的另一種社會過程,即分散化、大眾化和感性化的個人過程。有人可能會提出問題,理性化因為效率追求會創造“速成時代”可以理解,感性化如何創造“速成時代”呢?君不見,那些一夜成名的草根明星不正是由“跟著感覺走”的非理性的個人姆指所創造出來的嗎?
從文化上說,“速成時代”是“公雞下蛋”這類忽悠文化的創造物。忽悠文化的典型特征是夸大、吹牛、撒謊、欺騙、無恥和包裝,非理性是其基本要素,以感官刺激為特征的娛樂化是其追求的目標。忽悠文化是“快樂速成”的致幻劑,是使人不分東西南北的搖頭丸。從感性文化回歸到理性文化,從世俗時代回歸到神圣時代,忽悠文化就會失去其市場,功利主義的“速成時代”亦會迅速終結。
從心理上看,“速成時代”是功利、浮躁和喧囂心理的產物。世俗時代的價值目標是功利,一些人在某種程度上顛倒了義、利關系和人、財關系。為了實現功利目標,人們不再是以義為本,以利為末,以人為本,以財為末,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個人變得越來越浮躁,社會變得越來越喧囂。一些干部為了個人先富,不顧禮義廉恥,無所不取,無所不為;一些群眾為了個人私利,行為乖張暴戾,欲壑難平。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都是“速成時代”惹的禍。
“速成時代”的陷阱
“速成時代”的核心是“速成”,而“速成”的最高境界則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做夢想發財,天亮你就中了千萬元彩票;你一想到餓,立刻就從天上掉下一塊餡餅剛好砸到你頭上;你一想到減肥,脂肪就嘩嘩地往下流。這樣的“速成時代”是多么令人神往啊!但是,這種速成只存在科幻小說里或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烏托邦世界。而在現實世界所宣傳的“速成”,除了愚蠢的拔苗助長外,大都包含某種騙局或陷阱,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高度的警惕。
談到“速成時代”,首先讓我們想起那個“大躍進”年代。有人泡制出畝產萬斤甚至十萬斤糧的謊言來欺騙毛主席,遭到毛主席的批駁。“洪成時代”是有關“速成”的另一大騙局。20世紀八九十年代,王洪成泡制了“水變油”的速成神話。他利用在水中加油或其他燃料,或者干脆使用調包計、把水偷換成油等低級、拙劣表演,騙過無數人的眼睛。
“速成時代”的陷阱之一:發展速度和增長模式的陷阱。快發展和高增長是速成時代的典型特征,但是它的發展速度和增長模式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死結。因為它的發展和增長是用不可再生的能源消耗換來的,違反了可持續發展原理和代際公平原則。地球上的不可再生資源是經過億萬年的生物演化形成的,而工業化的生產方式像只巨大的猛獸,貪婪地吞食著地下的煤炭、石油和地面的礦山和森林。這種以能源為引擎的工業增長模式,同時是一種急功近利的資源耗盡方式,按照一家國際環保機構的預測,按照目前的發展速度和增長模式,再過50年,兩個地球都不夠用!這是自20世紀50年代羅馬俱樂部發表《增長的極限》以來最嚴重的警告!因此,轉變發展方式,建設創新型社會是人類的當務之急。
“速成時代”的陷阱之二: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陷阱。“速成時代”是只講求效率的時代,或者說是一個生產力時代。但是,生產力的發展在任何時候都要受生產關系的制約,否則就是脫離社會方向的盲目發展。馬克思早就指出:“在我們這個時代,每一種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新發現的財富的源泉,由于某種奇怪的、不可思議的魔力而變成貧困的根源。技術的勝利,似乎是以道德的敗壞為代價換來的。隨著人類愈益控制自然,個人卻似乎愈益成為別人的奴隸或自身的卑劣行為的奴隸,甚至科學的純潔光輝仿佛也只能在愚昧無知的黑暗背景上閃耀。現代工業、科學與現代貧困、衰頹之間的這種對抗,我們時代的生產力與社會關系之間的這種對抗,是顯而易見的、不可避免的和毋庸爭辯的事實。”馬克思的這段話,深刻地揭露了資本主義“速成時代”的階級本質,對于我們思考今天的社會現實,仍然有指導意義。
“速成時代”的陷阱之三:瞬間快樂與終極價值的陷阱。“速成時代”涉及到義與利、人與物、實與名、現在與未來、長遠與眼前、整體與部分、永恒與瞬間、精神與物質之間的博弈。許多速成所取得的瞬間快樂是以犧牲終極價值為代價的。古人教導說:“無遠慮之人有二,一是悠忽,二是浮躁。”但是,浮躁不可致遠,悠忽不能善終。當前形形色色的“選秀”活動的最大弊端是它們打破了“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人才成長規律,助長了僥幸投機心理,制造了浮躁、喧囂的社會氣氛。(作者系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