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飯局從來就不是簡單的解決溫飽而已的一次進餐活動,其中包括了各種各樣的目的和功能
飯局何以與社交聯姻
飯局這一詞匯雖然起源于距今1000多年前的宋代,當時引用“局”字是來源于下棋中的術語,而后引出“情勢”和“處境”的含義,“飯”與“局”的結合則為通過吃飯的形式而達到某種改變情勢的目的,這一詞匯的出現可以說是宋代文人們對漢語言的貢獻了。但實際上,在這一詞匯真正出現之前,中國就一直將“吃飯”和“工作”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早在春秋時期,春秋時代的齊相晏子,在飯局上“二桃殺三士”,藺相如澠池會上屈秦王,開趙國數十年之太平。此外,如“鴻門宴”、“青梅煮酒論英雄”、“杯酒釋兵權”、“火燒慶功樓”等歷代著名飯局已是耳熟能詳、婦孺皆知。可見,在中國,飯局從來就不是簡單的解決溫飽而已的一次進餐活動,其中包括了各種各樣的目的和功能。
那么,飯局何以和社交有著如此緊密的聯系呢?是誰將吃飯變成了工作了呢?這不得不涉及到中國的獨特文化和文化心理的問題。熟人社會起源于未分化的農業社會,中國人歷來重視熟人關系的搭建和溝通,一方面熟人關系是一種工具主義傾向,從中我們可以獲得更多的信息與利益,另外它也是人們心理上的安全閥,可以為個人內心提供安全的社會支持。所以,即使在法制社會和規范社會的今天,中國的生活領域和工作領域的界限仍然是不明朗的,這使得熟人社會中的憑借關系和門路與法制社會憑借規范與約束而形成的界限與區別顯得十分模糊,人們常常在制度化的社會中依然運行個人的關系理論,憑借熟人關系而開展下一步的業務工作。這樣,在社會生活中,許多由專業領域和正式組織領域中產生的原則和制度有一部分被熟人社會中的關系網所戰勝,這種強化力量使得工作和吃飯變成了更為緊密的連續體,使得“飯局”變得越來越重要。通過“飯局”可以不斷延伸關系的網絡,可以獲得新關系,鞏固老關系。以致于在今天的人們生活中,“改天請你吃飯”變成了一種寒暄和人際交往的客套話,也成為人際關系中的常用語,甚至其勢頭可以和“你好”并駕了。
另外一個要提及的問題是,在這樣一個重關系的社會中,為何只有“飯局”這種社交方式承載了情感的傳達和功能的完成呢?為什么是“吃飯”,而不是“唱歌”或者“垂釣”,偏偏選中的普遍社交方式是飲食呢?這是因為,“吃”是人類最大的“公約數”,其他活動人們的普遍認同性要小得多,有的人愛看戲,有的人愛聽歌,有的愛旅游,有的愛運動,所謂眾口難調,但事實是,每個人都要“吃”,所以在這一點上人類是沒有差異的。而且這種活動還不怕重復,每天都有此需要,今天完成明天還可以繼續,今日的需要滿足后明日的需求仍然會出現。另外,從互動性上考慮,關系的達成需要高交往性,而“飯局”恰恰滿足了這一需求,從觥籌交錯之間,傳達了情誼,溝通了思想。飯桌的氛圍是相對輕松的,人們可以聊及的話題又無所不包,言語間的你來我往常常能在最短暫時間內相互了解和彼此熟識。這里最為關鍵的要素還包括,人類的老祖先發明一種促進彼此情感交融和思想傳達的加速器——酒精,在這種催化劑的作用下,人能很快進入忘我的狀態,從陌生到熟識,從熟識到親密,一系列助推器的協助使得吃飯日益成為了工作的第二場所。
飯局社交變異主因“利”字當頭
當關系網、社會資源、人脈被看得越來越重要,當餐桌文化不斷興起,二者的一拍即合則成為目前國人社交的方式。人們在“飯局社交”中相互聯系、互通信息、互相依存、守望相助,形成飯桌上的“熟人同盟”,所以才有了“一切情誼盡在酒中”、“酒逢知己千杯少”、“談事兒要飯局,沒事兒更要飯局”等這樣一些耳熟能詳的表達。但是,飯局文化也帶來了一些負效應,比如鋪張浪費的“吃文化”、“疲于奔命的趕飯局”、“沒完沒了的應酬”等就成為很多人的一大煩惱,也使很多人因為“飯局社交”問題而患上社交疲勞癥。綜觀社交中的“吃請”一族,有的將“飯局”視為公關秘籍和通行證,樂在其中;有的卻勞心傷神。其中不乏以下幾類:
為了利益“攢”飯局者。這部分人大都為了某些或是個人的或是自己所屬群體的利益而有事相求于他人,交換過程中以飯局交換情誼和利益;
為了感情“拉”飯局者。這類人參與的飯局大都是感情聯絡式,其中不妨一些單純訴說情感式的交流,如同學聚會等,但更多的是通過某些感情的聯絡而發現更多的人脈資源,為了今后的利益而提前儲備足夠的社會資本;
被動無奈“陪”飯局者。這類人受飯局所累,其中一類是單位的負責接待的員工,每日的工作就是接待和迎來送往,有談生意的,有檢查的,有督導的,反正全部是高接遠迎的,為了個人的職位,為了企業的發展,不得不處處陪飯局;另一類人則屬于“拉”和“攢”飯局的目標者,即那些手中有權、有錢或有資源的一部分人,他們成為“飯局”中的座上客,鋪天蓋地的飯局躲都躲不開,頂著工作餐的帽子也常常不醉不歸,不但弄得身體上消受不了,身心也格外疲憊;
為了信息而“找”飯局者。這類人在社會生活中多少有些信息焦慮傾向,一旦失去和他人溝通的機會便感覺受冷落,一旦失去很多信息就感到被排斥,所以積極參與飯局,只要自己不買單,這樣的飯局何樂不為。蕭伯納說“你我是朋友,將彼此的蘋果相交換,我們各自還是一個蘋果,但倘若我們將各自的思想相交換,我們每人則有兩種思想了”,這類“找”飯局的人信奉的是通過飯局可以獲得新信息,了解新情況,認識新朋友,發展人際關系新空間。
在“社交飯局”的眾生相中,無論動機和目的如何,我們看到的盡是燈紅酒綠的喧囂世界;無論參與者懷揣著怎樣的態度,是積極或無奈,是踴躍或疲憊,但是在這場“工作變吃飯”的大潮中,又有多少人可以抵擋和改變呢。在一個充滿陌生人的社會中,人們千方百計的迅速連接和擴張自己的”熟人社會“關系,這本身有其文化的底蘊和心理的民俗性,但在現代化進程中,它一定會發展和變化,一定會朝著更文明、更健康的方式前進,阻礙現代文明進程的、干擾公正公平的社會體制的和擾亂人們正常工作和合理休息的“飯局社交”必然會在人們反復的實踐中“去其糟粕留其精華”的。(作者系南開大學社會心理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