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姓袁,叫袁四,“文革”興起那年二十幾歲。他爹叫袁甲,外號袁鱉,雇農出身,好吃懶做,與人賭博把老婆輸給了人家。土改那年,他參加了貧農團,斗地主特狠,破鞋底子上扎釘,打在人身上一拉掉肉絲兒。那年袁四才幾歲,袁甲就教兒子斗地主的小少爺,讓地主羔子手握炮仗他點燃,不炸個血肉模糊不罷休。當年貧農團為挖浮財,常用些非常手段。袁甲為表現自己撈個官兒干干,就經常花樣翻新。他的拿手戲除去鞋底扎釘外,還有一招兒叫“添麻坑”。就是燒一鍋滾油,讓地主的臉面對著熱油鍋,再朝油鍋里點水。熱油見水就炸,炸到臉上就起燎泡,燎泡好了就成麻坑。這一招兒尤其對地主老婆和姨太太起效果,總能挖出不少浮財。但交待之后仍不放過她們,最后還是要落下麻坑。袁甲為此還真當上了民兵隊長,只是好景不長,不久就因睡地主的小老婆被擼了職。
由于袁甲的名聲太低,影響了袁四的婚事,父子兩個是光棍兩條。“文革”一開始,袁四便參加了造反。造反派自然離不開這類人物,便讓他充當打手。
袁四打人,不同他爹。他爹招兒太陰太損,毀人不說,也給自己換來了惡名聲。袁四曾多次公開聲明,他不是他爹袁甲,而是新社會長大的新一代,打人也要講個水平和檔次。袁四說他打人只用手,別的什么也不用。袁四的雙手不是一般的手,平常時候,他每天都用雙手打樹,鎮東官道兩旁的大柳樹樹皮被他打光了許多。原來袁四年近三十找不到老婆,心里又急又愁,夜間睡不著覺,就到公路上拿樹發泄。久而久之,那雙手就布滿了繭子。原想沒什么用處,沒想這一下派上了用場。每當斗爭會開到高潮時,袁四開始上場,大喝一聲,把批斗對象當靶子,左右開弓打上一陣,被打者至少要斷掉幾根肋骨。袁四的名聲很快就傳開,周圍幾個縣的造反派都來相請。袁四也打上了癮qrKG1CZg7Ks9kdMVOU9Jdg==,幾天沒“活”就手癢。
這一年,縣文化局揪出一個女局長,女局長原在縣劇團演戲,長得很漂亮,后來因與一個抓宣傳的縣委書記相好,被一步步提了上來。“文革”中揪出那個“騷”書記之后,自然也將她捎帶了。只可惜,由于女局長長得確實太漂亮,平常作風又不太檢點,褲腰帶松一些,不但人人愛她,她也愛人人。造反派將她揪出后卻下不了手,尤其是一開斗爭會給她列罪狀時,她不但不低頭認罪還抿嘴笑。她這一笑不當緊,將要打她的人手都笑軟了。古時候有貂嬋能將關公的刀笑掉之傳說,不想現在成了現實。但是,要想將那個騷書記斗倒斗臭,這個女局長是關鍵人物。縣里的造反頭頭給文化局的造反派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這個女局長。無奈,文化局的狗頭軍師就向領導獻計,請來袁四加強斗爭力量,打開一個新局面。
袁四被吉普車接到縣城后,住進了縣招待所,而且是個單間,吃飯不定量,當晚還讓他喝了半斤白干酒,為的是讓他提足精神修理人。斗爭會未開之前,造反派擔心袁四看到女局長的漂亮容顏也下不去手,便給女局長來了個女扮男裝。不料造反派內部的一個看守平常就暗戀女局長,生怕這回被借來的打手打壞了,并聽說此打手掌法厲害,便想了個鮮招兒,偷偷在女局長的棉襖里扎了十幾顆釘子。那釘子一寸多長,全是尖兒朝外,似露非露,心想只要那打手一用力,釘子就會扎得他手痛,提醒他手下留情,就是不留情也會減弱他的掌力,保著女局長別傷了美腰。晚上八點多鐘,批斗會開始,與往常一樣,先呼口號,然后高喊將×××拉上批斗臺。女局長被拉上臺之后,便有人上臺揭發。女局長雖然是女扮男裝,但仍掩不住其秀麗,斗爭會開得少氣無力。這時候,袁四被領進會場。袁四被領進會場時已有幾分醉意。他打著酒嗝兒到了臺上,先向眾人揚起兩只手,以示自己沒帶什么兇器,然后綰起衣袖,一步步走到那女局長面前。他向一個造反派頭頭說:“是不是這個人?”那造反派頭頭說正是她。接著,電燈突然就被拉滅了。袁四一看電燈滅了,就揚起雙掌開始拍打女局長,只聽他大吼一聲,然后就聽到女局長凄厲的慘叫聲,一下就倒了下去。
女局長棉襖內暗藏的釘子全被袁四拍進了肉里,一顆扎住了腎,女局長第二天就一命嗚呼了……
“文革”結束后,那女局長的案子被翻了出來,究其死因,罪過卻安在了那個偷偷在女局長棉衣內藏釘的人,對袁四卻未追究什么責任。辦案的人說,若對袁四這種人定罪,面太廣,打擊面太大。再說,釘子帶釘帽,怎能倒釘進人體內?不合邏輯嘛!
袁四現在已年近古稀,身體倍兒棒,而且每天堅持練掌。公路上的大柳樹一棵接一棵焦梢,不久就干枯了……
〔本刊責任編輯 馮 因〕
〔原載群眾出版社《各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