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傳統觀念中,1688年的英國光榮革命是一場不徹底的革命,因為它保留了帝制,而法國大革命則是一場徹底的革命,因為它推翻了帝制,建立了共和。這種認識的依據源于帝制意味著專制、腐朽、沒落,而共和制則體現了自由、民主、進步??蓺v史的本來面目卻是,英國革命使議會對國王的斗爭最終以勝利而告結束,它以不流血的方式完成了政權的更替,使得“議會至上”原則和他們前輩不懈爭取的其他憲政原則終于得以確立,開創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成為人類憲政史上重要的里程碑。
在光榮革命前,國王詹姆斯二世由于違反前王國政府制訂的有關限制不從國教者和天主教徒擔任公職的法律,委任天主教徒到軍隊、政府、教會擔任要職,支持任命天主教徒出任大學教授,撤銷限制不從國教者和天主教權利的法令(不從國教者和天主教被貴族們認為具有激進和暴力傾向)。詹姆斯二世并且宣揚“君權神授”,逮捕新教徒,實行專制統治,導致與議會的斗爭加劇。這使反對詹姆斯二世的輝格黨和托利黨人面臨選擇,廢除帝制是否能夠成功暫且不說,引發劇烈社會動蕩是肯定的,即將“把國家投入到血泊之中,把他們的宗教、法律和自由帶回到剛剛逃出的那種危險之中”。而且即使廢除帝制,也不一定能夠達到革命者想要達到的目的。殷鑒不遠,十七世紀中葉,英國議會在與國王查理一世的斗爭中,取得了勝利,將國王送上斷頭臺,宣布建立共和。可是共和制并沒有使人民企望的權利得到落實,克倫威爾利用通過戰爭積累起來的無法制約的權力武力解散了國會,以“護國公”的名義對國家實行了更為嚴厲的軍事獨裁統治。因此,輝格黨人和托利黨人選擇了妥協,推翻詹姆斯二世以后,他們同意新教徒瑪麗和其夫君威廉共同繼承王位,由于威廉之妻瑪麗是詹姆斯二世的女兒,使得王位的繼承具有了合法性的成分。但他們向威廉提出了一系列繼位的先決條件,限制其作為君主的權力,即要求王位的繼承者威廉簽署由議會提出的《權利宣言》。內容包括:國王未經議會同意不能停止任何法律的效力;詹姆斯二世的行為是破壞法律的行為;不經議會同意不能征收賦稅;向國王請愿是臣民的權利,侵犯即為非法;新教臣民可以配備武器;國會內演說、辯論及議事自由,不應在國會以外之任何法院或任何地方受到彈劾或訊問;議員選舉自由。威廉接受了宣言,并經議會正式批準定為法律,即《權利法案》。政治需要妥協,而光榮革命被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們奉為人類史上政治妥協的經典案例。
一
經驗告訴我們,任何重大社會事件的發生都不是無中生有的,它們都有其深厚的背景,這種背景反映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研讀英國的政治發展史可以發現,其法治文明是如此久遠,在1688年之前,英國已經為其實現憲政完成了必要的鋪墊,可以說,光榮革命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早在八世紀,英王在登基之前就要舉行加冕宣誓:“保證教會、國家和人民的安全”,“保證維護法律”,“在司法審判中懲惡揚善,伸張正義”。如果國王違背誓言則被視為“違法行為”,有可能被廢黜,甚至招致殺身之禍。自十二世紀起,他們就提出:“在法律面前,各種身份、各種階級一律平等?!狈芍辽系挠^點在十二至十三世紀時已經成為多數英國人的共同信念,“國王不應服從任何人,但應服從上帝和法律,因為法律創造了國王,國王必須遵守法律”。
1215年,在貴族們發出對國王宣戰的壓力下,約翰王被迫簽署被稱為世界上第一部憲法性質的文件——《大憲章》?!洞髴椪隆访鞔_了法律至上、王權有限的原則,界定了王權,對封臣的權利作了全面的承認,明確了人民的財產權及繼承權、自由人的自由及自由習慣。如,把自由權“授予吾王國一切自由人(至少授予貴族)”;未經議會同意不得征稅,“凡自由人未經其同級貴族依法裁判或經國法判決,不得被處以扣留、監禁、沒收其財產、褫奪其法律保護權,或被處以放逐、傷害、搜查或逮捕”。約翰保證,“我們不愿向任何人出賣權利或正義,不愿對任何人拒絕權利或正義,更不愿遲延權利或正義的實現”。《大憲章》還規定,設立一個監督機構,通過貴族推舉由二十五人組成一個特別委員會,以監督《大憲章》的執行,并把武力作為最后的保留手段?!洞髴椪隆吩趷鄣氯A一世(1239—1307)時被最終確定;愛德華一世時,還制定條例,規定貢稅或補助金,未經本王國大主教、主教、伯爵、男爵、騎士、市民及平民中其他自由人同意,國王或其嗣君不得征收之。
《大憲章》以書面形式對王權作了限制,對人民的自由權作了明確規定,但它所體現和宣告的憲法原則要能真正發揮實際效能,必須借助一定的有形力量作支撐。幾乎與《大憲章》頒布的同時,一套全國統一的法系——普通法開始形成。普通法由普通訴訟法庭、王座法庭、財政法庭和巡回法庭所組成的專職司法組織,以及由職業法官和職業律師組成的職業法律階層實施,因而,普通法從一開始就具有相對獨立于王權之外的特征。隨著普通法的發展,逐漸產生了維護公平、正義的衡平法,以作為對普通法yPmQEoY+uH8fv99+mDQVDsMHMMlvCypuNIXlEtD23Is=的補充和救濟,并確立了衡平法優先于普通法的原則。
在貴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