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證券市場的日趨國際化,涉外證券案件在我國法院受理的案件中的比例也日益增加,尤以證券欺詐案件為多;但是,我國法院有資格受理哪些涉外證券欺詐案件將成為我國立法和司法運行中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而我國這方面的法律規定又相對落后,難以滿足司法實踐方面的需求。本文在分析美國法律的相關規定和我國的立法缺陷的基礎之上,提出要將美國法中的部分制度引入我國,以完善我國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管轄權的立法方面的不足。
關鍵詞:涉外證券欺詐案件;訴訟管轄權;效果準則;行為準則;混合準則
中圖分類號:DF97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4-0126-04
一、概念界定
涉外民事訴訟管轄權[1],是指一國法院處理涉外民事案件的權力或資格;其實質是界定我國人民法院受理涉外民事案件的范圍。在此基礎上,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是指一國法院處理涉外證券欺詐案件的權力或資格,其具有如下特點:
1.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是一種“國際管轄權”,因而有別于一國國內民事案件管轄權。首先,審理該類案件意味著一國法院可能適用外國法;其次,涉外證券欺詐民事訴訟案件本身有涉外因素,包括證券法律關系的主體、客體及其內容。
2.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是一種“司法管轄權”,即行使管轄權的主體是國內的法院。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主要解決的是國內法院是否有權處理某一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問題,即屬于程序法規范,它不涉實體法規范。
3.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是因“證券欺詐行為”所引起的管轄權問題,一國法院通過對這類案件的實施管轄權能夠充分實現對本國證券市場的保護。因為每一個證券交易活動都存在于反欺詐條款的保護和管制之下。[2]
二、美國法中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對事管轄權的范圍
美國法與我國法不同的是其司法管轄權分為對人管轄權和對事管轄權兩部分,如果想從美國法中找到與我國訴訟管轄權相對應的部分,我們只能定位于美國訴訟法中的對事管轄權部分。所謂對事管轄權是指美國法院對特定爭議作出有約束力的判決的權限和資格。[3]
在1995年以前,美國法院一直沿用效果準則和行為準則作為涉外證券欺詐訴訟案件對事管轄權的確定標準,但在1995年Itoba Ltd. v. Lep Group PLC案出現以后,混合準則形成了。
(一)效果準則
美國聯邦第二上訴法院在1968年的Schoenbaun v. Firstbook 案[4]200中首次將效果準則運用于涉外證券反欺詐訴訟領域當中。第二上訴法院在該案中總結出效果準則主要適用于以下情形:“(域外的)交易活動所涉證券在某全國性股票交易市場登記注冊并上市交易,并且該交易活動損害了美國投資者的利益?!保?]200-208在效果準則的形成過程中,有兩個前提性條件在起作用,一是美國法院應該“保護在美國證券交易所購買外國證券的本國投資者”;二是美國法院也應該“保護美國本國的證券市場免受不適當的外國交易美國證券所帶來的影響?!保?]200-206所以效果準則是指,“當海外非法行為給美國帶來了‘實質性影響’的時候”[5]475-478,美國法院就對案件擁有對事管轄權。
(二)行為準則
第二上訴法院的Leasco Data Processing Equipment Corp. v. Maxwell案[6]1326創設了行為準則。雖然各上訴法院對如何定義這個標準存有不同,但所有的上訴法院都認可行為準則是在試圖確定“是否形成侵害的欺詐行為發生在美國境內”,如果確定了該類行為發生于美國境內,那么法院就會對該案擁有對事管轄權。然而各上訴法院在具體表述和運用行為準則時存有不同,哥倫比亞特區法院對行為標準的要求最嚴格,第二、第五上訴法院的較嚴格,第七、第八和第九上訴法院的較寬松,而第三上訴法院的對行為準則的要求最寬松。第二上訴法院認為,發生于美國國內的行為本身必須構成證券欺詐行為[7]358-360,而不僅僅是證券欺詐行為的相關行為或預備行為[8]1001-1018,并且國內的行為本身應該直接造成損害,這樣法院才能對這類涉外證券欺詐案件行使管轄權。第二上訴法院所確立的行為分析法被其他法院所遵守或在其基礎上有所發展,所以第二上訴法院在這個法律領域里有“法院之母”的美譽[9]992-993。第五上訴法院運用與第二上訴法院相同的標準。[10]900-906哥倫比亞特區法院聲稱與第二上訴法院的標準相同,但不同的是此法院要求所有的責任基礎在法院行使管轄權之前必須滿足,并且此法院指出,自己在行使這類案件的管轄權時持“吝嗇”態度。[11]27-33第七、第八和第九上訴法院認為只要一些實質性的或重要的行為發生于美國境內,那么法院就對該類案件有對事管轄權。[12]659-667第三上訴法院則認為,只要意在進行某項欺詐行為的活動發生在美國,那么美國法院就對該案擁有管轄權。[13]109-114行為準則形成的前提性條件是:既使受到損害的可能都是外國人,美國國會也不想“讓美國成為專門‘生產’證券欺詐陰謀以供‘出口’的基地?!保?4]1041
(三)混合準則
在美國證券法的歷史上,主張“混合準則”的經典案例當屬Itoba Ltd. v. Lep Group PLC案[15]124,在該案中,Itoba公司,一家英國公司,狀告另一英國公司Lep及其董事,指控后者存有欺詐行為。在該案中,被告Lep的普通股主要在倫敦“國際股票交易所”登記與交易。Itoba是ADT 的全資子公司,而ADT的股票在紐約股票交易所上市交易,而且登記在冊的股東中有大約50%居住在美國。鑒于ADT當初即擁有一小部分Lep公司的股票,ADT計劃增持Lep的股份。ADT則對Lep公司進行了評估,其評估主要依據中包括Lep因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交易的美國存托憑證(ADR)而向美國證交會提交的20-F表格的復印件。ADT決定收購Lep,并開始通過其子公司即Itoba在倫敦交易所大量購買Lep的股票。收購行為以Itoba的名義進行,但背后的策劃者卻是ADT,資金也全部由ADT提供。但就在此時,Lep相繼披露了一系列的負面信息。這樣,Itoba持有的股票損失了1.11億美元。Itoba據此訴稱,Lep在20-F表格中沒有披露其高風險投資,沒有提及業務前景預測,而如果披露了這些內容,Itoba是不會投資的,因此也不會遭受這一損失。地區法院以沒有訴訟事項管轄權為由駁回了Itoba 的訴訟請求。Itoba 上訴至第二上訴法院,第二上訴法院綜合運用“效果”準則與“行為”準則,認為美國法院擁有管轄權,推翻地區法院的判決,并發回重審。
第二上訴法院對Itoba案所涉交易的定性是:“在美國交易所進行、在國外持續的欺詐行為,給被欺詐公司成千上萬的股東造成了損害?!比绻麌栏竦卦谠摪钢羞m用“行為”標準,那么20-F表格的提交是唯一發生在美國的行為,而且提交的20-F表格與本案交易所涉證券并沒有什么關系。提交表格的行為似乎更應該定性為導致欺詐交易的“預備性行為”,而預備性行為本身并不能滿足第二上訴法院確定的“行為”標準。而Itoba案法院認為不僅Itoba公司遭有損害,而且還將衍生損害擴及ADT的美國股東,這其中就有實質性的玄機了。再回過頭來考察“行為”標準是否適用于上述“衍生損害”,我們不僅要問,Lep在美國提交20-F表格的行為直接導致了ADT的美國股東的財產損失了嗎?顯然沒有,因為提交20-F表格與本案所涉交易中的證券并沒有關系。[16]所以可以這樣定義混合準則,某案訴稱的行為僅僅是預備行為而不能滿足行為準則的基本要求,并且該欺詐行為對原告所產生的直接效果也未直接波及到美國證券市場及股民本身而不能滿足效果準則的基本要求,但該行為只要間接影響了美國證券市場或股民的合法權益,那么美國法院即可對該案有管轄權。
三、我國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的立法現狀及改革途徑
(一)我國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的立法現狀
我國有關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的規定集中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第25章當中。根據《民事訴訟法》第243條規定:“因合同糾紛或者其他財產權益糾紛,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沒有住所的被告提起訴訟,如果合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簽定或者履行,或者訴訟標的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或者被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有可供扣押的財產,或者被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設有代表機構,可以由合同簽定地、合同履行地、標的物所在地可供扣押財產所在地、侵權行為地或者代表機構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蔽覀兛梢詮倪@個角度來理解這一規定,即在涉外證券欺詐案件中,如果原告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沒有住所的被告提起訴訟,只要合同簽定地、合同履行地、訴訟標的物所在地、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的代表機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那么我國人民法院是有管轄權的;當然如果原告向中華人民共和國內有住所的被告提起訴訟,那么我國法院也對該案有管轄權。《民事訴訟法》第245條又規定:“涉外民事訴訟的被告對人民法院管轄權不提出異議,并應訴答辯的,視為承認該人民法院為有管轄權的法院。”也即即使我國人民法院對涉外證券欺詐案件沒有管轄權,只要原告起訴,被告應訴答辯而不提出管轄權異議,那么我國法院是有管轄權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民訴意見》)。第306條也規定,我國人民法院和外國人民法院都有管轄權的案件,一方當事人向外國人民法院起訴;另一方當事人向我國人民法院起訴的,人民法院可以受理;當然,涉外證券欺詐案件也不例外。
(二)我國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的改革途徑
問題一:為何要改革——我國相關立法的缺陷。
首先,從狹義的角度來分析《民事訴訟法》第243條的規定,可以看出其邏輯是在我國人民法院對某涉外案件有管轄權的基礎上,具體確定我國哪些人民法院擁有管轄權,而不是在確定我國法院到底是否有權力受理涉外民事案件。筆者只是從廣義的角度來分析此法條的具體含義,這樣找出被告住所地、合同簽定地、合同履行地、訴訟標的物所在地、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的代表機構所在地作為確定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管轄權的行使標準。但如果一些法院在處理這類案件時,僅從狹義角度來考慮《民事訴訟法》第243條,那么我國的法律中將缺少對涉外民事案件受理標準的明確規定。
其次,《民事訴訟法》第245條的規定是有不合理之處的,如果一個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與中國沒有任何牽連,只是原告向人民法院起訴,被告也應訴答辯,那么法院受理是不妥的。一是可能對利益相關者造成損害,因為只要原告和被告看準我國法院能受理在當事人之間協商一致但沒有管轄權的案件,他們將有機會利用此規定通過訴訟手段陷害其他利益相關者。二是會侵犯相關國家司法管轄權,因為此條在授予我國法院有權力受理本應由其他國家法院行使管轄權的案件。三是會造成判決異地執行的困難,因為我國是在侵犯相關國家司法管轄權的基礎上作出的判決。
最后,從我國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中可以看出,在與外國法院間的管轄權發生沖突時,我國是堅持我國法院有管轄權的,但這樣將會造成“一事兩訴”及由此引發的其他矛盾,也不利于國際間的司法合作,同時對于某些個案的處理也未必公道和便利。
問題二:為何要單獨立法
在我國的法律體系中,沒有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管轄權的專門規定,法院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的受理標準與其他民事案件的受理標準沒有區別。這樣可能就會給法院的實踐操作帶來困難,因為證券欺詐民事訴訟跟其他民事訴訟相比畢竟有其自己的特點,如欺詐行為本身的特點及欺詐行為將會給一國帶來損害的特點等;而我國立法本身沒有充分考慮這些因素,所有的涉外案件按整齊劃一的標準來衡量是否受理,這樣在實際操作中,是顯失公平及合理的。
問題三:為何要借鑒美國法的經驗
美國有長達30多年的處理涉外證券欺詐案件管轄權的經驗,美國的證券市場也是世界上最發達的證券市場之一,美國有關涉外證券民事欺詐案件的理論又是十分的先進,特別是美國有關涉外證券民事欺詐案件管轄權的各項準則不但經歷了司法實踐的考驗,民事經過了理論界的洗禮,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所以在立足本國國情的基礎之上,學習美國的立法和司法經驗將是走出我國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訴訟管轄權立法困境的正確途徑。
問題四:如何借鑒美國法的經驗
1.淘汰混合準則。自從美國法院形成自己的判斷涉外證券欺詐案件訴訟管轄權的標準以來,美國學術界就沒有停止過爭論和批評,其中抨擊得最厲害的當屬混合準則。首先,混合準則的界定范圍不是很清楚,此原則中的“行為”和“有害效果”是難以確定的,結果法院的司法管轄權究竟有多大令人難以琢磨,這樣就降低了法律的可預測性,為法律的踐行者帶來麻煩。其次,混合準則的直接結果就是使美國的司法管轄權擴大,那么必然造成對其他相關國家的司法管轄權的侵蝕,試問Itoba案讓英國的法院來受理是否更合理些?再次,混合準則對保護美國的投資者是很有益處的,但其對美國ADR(美國存托憑證)市場造成了不良影響,管轄權的擴大,將很有可能戳傷外國ADR投資者的投資熱情,因為只要外國公司發行了ADR,那么該公司的證券發行與交易將會受到美國法的管轄。最后,混合準則的出現的直接結果就是使美國法院的訴訟管轄權擴大,而美國訴訟管轄權的擴大將可能造成相關判決的順利執行的障礙,并且當事人將很有可能受到雙重訴訟的拖累;不論是美國本身還是同樣有管轄權的相關國家,亦或國際社會和當事人,都會承受管轄權擴大帶來的不愉快和不利益。[17]所以筆者認為我國不宜把混合準則引如我國法當中。
2.結合國際社會利益,借鑒美國法中的效果準則和行為準則。我國的立法和司法系統也要保護我國投資者的利益,并且也不想成為證券“欺詐陰謀”的出口基地,我國還是“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倡導者和踐行者,更不能以強硬的姿態侵害其他國家主權中的司法管轄權。因此,美國的“效果準則”和美國第二上訴法院的“行為準則”應當被我國的立法所借鑒,并在此基礎上規定:在確定管轄權之前,法院應當考慮國際社會的利益,包括考慮是否會與其他國家證券市場的相關法律沖突。
因此,待證券法修改時,可以考慮增加下述內容:(1)增加條款:“當海外證券非法行為給我國帶來了‘實質性影響’的時候,我國人民法院對此類案件有管轄權?!保?)增加條款:“雖然涉外證券案件對我國沒有實質性影響,但此案件中的部分欺詐行為發生在我國,并且此行為直接造成了原告的損害,那么我國人民法院對此類案件有管轄權?!保?)增加條款:“在確定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管轄權之前,法院應當考慮國際社會的利益。”(4)增加條款:“在確定涉外證券欺詐民事案件管轄權時不適用《民事訴訟法》243條和《民訴意見》第306條的規定。但確定具體管轄權時,適用《民事訴訟法》第243條?!豹?/p>
這樣規定涉外證券民事欺詐案件訴訟管轄權可以解決我國相關立法不足的問題,并為我國的人民法院和廣大到中國來投資的外國公司以及在中國投資于證券市場中的人們提供明確的法律指引,以促進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也同時為我國與其他國家之間創造良好而和諧的國際關系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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