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把城管比作“貓”,把無照商販比作“鼠”,城管執法則被喻為“貓鼠大戰”“貓鼠游擊”。可如今,“貓鼠大戰”竟然演變成了一起血案,這使得本來就頗具爭議的城管制度,再次成為大家議論的焦點。
2006年8月11日下午4時50分,隨著無照商販崔英杰將尖刀刺入北京市海淀區城管副隊長李志強的脖頸,一起早已司空見慣的城管與商販的查抄與反查抄的鬧劇,卻釀成了一起血案。
2007年4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崔英杰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李志強之死被媒體廣泛報道后,輿論在對其殉職表示哀悼的同時,也鄭重反思了歷時10年爭議重重的城管制度。
他們都是善良的人
崔英杰,1983年7月15日出生在河北省阜平縣平陽鎮各老村,他患有心臟病的母親常以幫小煤窯挖煤貼補家用,患有高血壓的父親則常在農閑時給人做短工,其收入也極其可憐。
長大后的崔英杰選擇了當兵,經過層層選拔,他來到了濟南軍區某電子干擾部隊服役,榮獲“優秀士兵”稱號并獲嘉獎一次。兩年后崔英杰從部隊退伍,回到家鄉后才發現,家鄉變化很大,大家都蓋起了新房子,惟獨他家依然住著那間破舊不堪的老房子。
崔英杰決定外出打工,并于2006年4月,到北京中關村的一家餐飲娛樂城當保安。可直至2006年8月,單位僅發了兩次薪水,總共大概1800元。拿到手的工資只夠崔英杰還債,此外還得付房租和支付其他費用。
崔英杰當保安的上班時間是午夜2點到早上10點,下班后大家都去睡覺。他覺得這樣太浪費時間,就另找了一個送外賣的活。后來,他又發現一些蹬著三輪車賣烤腸和煎餅饣果子的小攤,生意非常火爆,所以他就打起了賣烤腸的主意。很快,崔英杰買來一輛三輪車,又買來爐子,烤腸攤就支起來了。
雖然每天只睡兩個多小時,但崔英杰還是非常知足,因為這樣就有了不錯的收入。不過,崔英杰這屬于無照經營,他根本沒錢去辦理好所有手續再賣烤腸。崔英杰的烤腸攤從2006年7月開始支起,先后曾被城管抄了3次。第一次他跑得快,沒損失什么。第二次在他正發呆的時候,城管查抄了他的攤,結果手機、錢包都放在三輪車上一起丟了。那時候的崔英杰幾乎一無所有。
那次查抄對崔英杰打擊很大,被抄攤那天,房東又催交房租,崔英杰只好四處借債,以至于連續兩天都沒到單位上班。但是,僅僅過了兩天,崔英杰又開始重操舊業了,因為父親從老家來電話說,他要來北京看看兒子的生意。崔英杰只好再次向同事們借了1000元錢,花500多元錢買了車,又買了爐子和香腸,準備著父親的到來。2006年8月10日下午,父親從河北阜平老家來到北京,還帶來一個親戚家的女孩來找崔英杰,讓他安排工作。
為了讓父親高興,崔英杰把自己在北京遭遇的委屈統統掩飾起來。安頓好父親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2006年8月11日下午4點多,崔英杰帶著小親戚來到中關村科貿大廈樓前,準時出攤。正是這重打鑼鼓另開張的日子,崔英杰遇到了李志強,他們兩人的青春也在那個黃昏蒙上了血色。
李志強的年齡也在那天被永遠定格在36歲上。李志強是個寬容、隨和的人,性格內向,很少吵架,讀書的時候不吵,執法的時候也沒有吵過。李志強剛剛當城管的時候,連鄰居們都不理解這么文靜的人怎么能去當城管。
2006年8月6日,李志強的父母到北戴河,當天他們在北京見了兒子最后一面。8月10日父母回京時,李志強連打了4個電話準備去接站,但父親都沒有接,因為他不想讓兒子知道自己回京的具體時間,不想耽誤兒子的工作。但不想就此生死永別,白發人送黑發人。提起兒子的殉職,李志強的父親忍不住痛哭,李志強出事的那個時間,本來剛好到車站接父母的。
那時正是2006年8月11日16時50分。
他們卻以死相拼
2006年8月11日16時50分,是城管副隊長李志強和小販崔英杰相遇的時間。這個時候,崔英杰正在科貿大廈門前賣烤腸,城管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其中就有3個月前剛剛調任海淀分隊擔任副隊長的李志強。
十幾名城管人員圍繞在崔英杰周圍,封堵了他的去路。崔英杰一手緊緊拽住三輪車,一手舞動著緊握的小刀,并苦苦向城管人員哀求:“把車給我留下吧,這是我剛剛借錢買的啊,其他東西你們都可以拿走。”但是,這種司空見慣的哀求沒有打動城管人員,他們提醒崔英杰說:“你把刀放下,把刀放下。”但是,崔英杰并沒有放下右手中的刀,而是緊緊拽住三輪車再三哀求:“什么東西都可以拿走,請把我的三輪車留下吧!”最終,崔英杰的哀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城管還是收繳了他的三輪車。這時,崔英杰放棄了努力,退回到了巷子中。
當城管隊員協助李志強把三輪車抬到城管卡車那一剎,崔英杰心痛了,那是他剛剛花500多元錢買來的新車。崔英杰從人群中再次沖了出來,反手握著那把切烤腸的刀,走向李志強。崔英杰曾親眼看到有些商販經過苦苦哀求要回自己三輪車的,他非常心痛自己的新車,他想最后再試一試,抱著這個想法,崔英杰就又沖了上去。
就在崔英杰和李志強擦肩而過時,李志強的手和和崔英杰的手碰了一下,崔英杰以為李志強要抓他,接受過良好軍事格斗訓練的崔英杰,本能地將尖刀朝李志強揮去。還沒等李志強反應過來,崔英杰就已經把刀子扎在他的鎖骨與咽喉之間。城管隊員迅速將李志強送往海淀醫院,但是,李志強的氣管、頸動脈均被割斷,最終因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出事后,慌亂之中崔英杰扔下手中的刀逃離了現場,并在朋友的安排下逃到了天津。到達天津之后,崔英杰曾經發短信給朋友詢問李志強的傷勢狀況,但他并沒得到確切的消息。8月12日早上5點30分,在逃亡了11個小時之后,崔英杰在天津塘沽區被警方抓獲。
他們的青春都不該染血
李志強殉職后,為表彰李志強嚴格執法、不畏兇險、英勇獻身的精神,北京市政府第127次市長辦公會議決定:批準李志強同志為革命烈士。
而在法院判決之前,對于崔英杰一案大致有兩種聲音:一是崔英杰該殺,二是崔英杰不該殺。“我沒有文化,不懂技術,來北京是想用自己的雙手謀生,我在一家公司當保安,發不了工資,只好擺個攤賣烤腸。我不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我對被害人家屬表示深深的歉意,我愿意承擔責任。”聽了崔英杰在法庭上的這段懺悔,不禁令人有些心酸。
其實,無論是李志強,還是崔英杰,他們的青春都不該染血。
2006年12月12日,“小販殺城管”案在北京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檢方以故意殺人罪向法院提起公訴。與崔英杰同時站在法庭上的,還有以窩藏罪被起訴、在他逃亡中提供幫助的4位朋友。
但辯方反對這一指控。為崔英杰提供法律援助的兩位律師認為,崔英杰的行為僅屬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粗通法律的人都知道,故意傷害還是故意殺人,對崔英杰而言,兩者最直接的區別就是生與死。
庭審中,檢方當庭播放了事發現場的錄像資料,這被認為是本案最為關鍵的證據。崔英杰的辯護律師夏霖和李勁松認為崔英杰故意殺人不成立。他們表示,犯罪的故意有兩個特點:一是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二是行為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持希望或放任的態度。可崔英杰與被害人李志強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他只是在挽救自己三輪車的同時,擔心自己人身可能受到限制,急于脫身才隨手一揮刀。還有,崔英杰逃到天津后,曾向朋友發短信詢問李志強的傷情,這也足以證明崔英杰確實沒有預見到李志強死亡的后果,對李的死亡結果沒有主觀上的希望或放任態度。
李志強的妻子旁聽了當天的庭審,當錄像顯示李志強倒在血泊中時,她哭倒在家人的懷里。李志強去世后,留下了7歲的女兒,考慮到崔英杰的實際情況,她放棄了附帶民事賠償。
在辯護過程中,崔英杰的律師夏霖當庭為崔英杰發表了聲情并茂的辯護。他在法庭上說:“販夫走卒、引車賣漿,是古已有之的正當職業。我的當事人來到城市,被生活所迫,從事這樣一份卑微貧賤的工作,生活窘困,收入微薄。但他始終善良純樸,沒有偷盜沒有搶劫,沒有以傷害他人的方式生存。我在法庭上莊嚴地向各位發問,當一個人賴以謀生的飯碗被打碎,被逼上走投無路的絕境,將心比心,你們會不會比我的當事人更加冷靜和忍耐?我們的法律,我們的城市管理制度,究竟是要使我們的公民更幸福,還是要使他們更困苦?我們作為法律人的使命是要使這個社會更和諧,還是要使它更慘烈?我們已經失去了李志強是否還要失去崔英杰?”
2007年4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崔英杰殺人案作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崔英杰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判決后的律師會見時,崔英杰對辯護律師表示,他有求死之心,他接受不了成為殺人犯的心理落差,因為將來待在監獄里會“給家人丟臉,是家里的負擔”。但律師勸崔英杰服從判決,因為這是一個相對公平的判決。最后,崔英杰委托會見律師帶給父母兩句話:“第一,讓我大哥不要在北京干了,趕快回家;第二,媽媽歲數這么大了,以后不要再去挖煤了。”
他們讓壓制性城管制度的矛盾暴露無遺
崔英杰殺死李志強,這本來是一起簡單的刑事案件,由于雙方當事人的身份,卻成為社會弱勢群體生存權與城管執法合法性、合理性的博弈中,具有標本意義的事件。此案引起了眾多媒體和網絡輿論的廣泛關注。
常有人把城管比作“貓”,把無照商販比作“鼠”,城管執法則被喻為“貓鼠大戰”、“貓鼠游擊”。可如今,“貓鼠大戰”竟然演變成了一起血案,這使得本來就頗具爭議的城管制度,再次成了大家議論的焦點。
李志強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城管隊長,為我們這個城市的秩序付出了他的努力,值得我們尊敬。崔英杰殺人,也應該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負責。可我們該反思的是,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悲劇?怎么才能不再發生這樣的悲劇?到底有什么辦法能消解這種“貓”與“鼠”的對抗?
在此案前后,媒體也曾報道過多起城管及其他部門執法過程中的突發事件。本案雖以最極端的面目出現,卻絕非偶然,它使得壓制性城管的制度漏洞和突出矛盾暴露無遺。如果這些沖突繼續存在,或者無限加劇,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們每個城市的每個街頭,都可能會再出現崔英杰。
據了解,在李志強被殺之后,包括上海在內的許多城市,對小商販的管理政策發生了很大變化,一些城市甚至劃出專門區域供小販擺攤。北京市對小商販的經營管理也緩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