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民作主”到“由民作主”,雖是一字之差,卻折射出了管理理念的轉變。婺城區開展的“由民主張、由民管理、由民支撐、由民監督、由民評定”工程,是農村民主建設的又一次探索。
從“統治”到“治理”,從“善政”到“善治”,中國社會正悄然地經歷了一場巨大的變革。農村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在實施村民自治制度以來,其內部的治理結構和治理模式也在實踐中不斷變遷。從武義的“三駕馬車”,到溫嶺的“民主懇談”;從新昌的“鄉村典章”,到余杭的“打分定報酬”;從仙居的“村務公決”到衢江的“一會制”……浙江的基層治理在實踐中走出了一條條富有特色的路徑。而這一次,婺城區的“五個由民”工程,這項匯聚著“草根智慧”的民主之舉,不無意外地走入了我們的視線。
村民的多樣性需求
“這是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寧可負債也不能賣。”當記者來到婺城區羅埠鎮下鄭村采訪時,古祠堂里幾位老人正在乘涼,祥和、自然。可誰又知道,這座與下鄭村民結下不解情緣的古祠堂,差點就被賣掉。
2006年6月,下鄭村“兩委”考慮到資金奇缺,加上古祠堂年久失修、日益破敗,準備以20萬元的價格把它賣給收購文物的人。村民知道后,尤其是上了歲數的老人紛紛反對。無奈之下,村“兩委”用村民投票表決方式進行裁決,最后修葺的意見占了多數。
58歲的鄭立聰說:“還好我們大部分村民堅決反對,否則這個祠堂可能已被20萬元賣掉了。”
據悉,在下鄭村的村莊整治過程中,村民需求的多樣性集中顯現,他們的聲音也越發有力。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在2006年村莊整治初期,為了美化環境,村“兩委”打算效仿其他地方,改造村里的池塘,建個亭臺水榭的景觀,工程大概需要十幾萬元錢。
“這太浪費了,我們村本身就不怎么富裕,沒有必要搞這個。”村民的意見讓村支部書記鄭立福大感意外。為了充分吸取村民的意見,村里召開了一場專題聽證會。會上,80%的村民認為太費錢而反對。
在趕赴下鄭村采訪途中,婺城區委宣傳部的一位同志向記者介紹,當前區里許多村莊在推進新農村建設過程中,上項目、修馬路、搞拆遷、建公園等工作一件接著一件,由此而產生的各類問題也越發集中和突出,各種聲音和意見也是此起彼伏。
有專家指出,村民敢于對村干部提意見,這是村民民主意識覺醒的一種體現。但是,也有人認為,如果這樣的聲音沒有現實的載體,那么極為可能轉變成各類矛盾和沖突。記者從有關方面了解到,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村干部與村民“對著干”的局面,新農村建設和村莊的治理陷入僵局。
客觀而言,村里的事務原本應該按照村治的“四個民主”來運作和處理,這是村民自治的核心。但在現實中,農村的民主更多地體現在選舉民主上,而民主治理、民主決策等工作則多少顯得有些黯然失色。“少數人拍腦袋說了算”,“自己出主意,選自己主意”等現象在一些農村地區依然普遍存在。
“讓決策、管理、監督的民主落到實處,必須要有實際的工作抓手和載體。”婺城區區委書記周維亮認為,沒有制度的平臺和工作的推力,是當前村莊民主治理中所面臨的主要難題。
因此,如何保障村民的主體地位,如何吸納村民的意見,如何發揮村民的智慧,讓村民的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管理權和監督權從紙面走向現實,從而激活村莊里的各種力量,順利推進新農村建設,無疑是當前農村民主建設的重要課題。“五個由民”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應勢而生。
“五個由民”,村治新模式
據介紹,下鄭村在整治過程中,光改造資金就需要80萬元,這讓人均收入只有4000元、村集體經濟薄弱的下鄭人無法承受。村“兩委”干部剛開始也是信心不足,提出只簡單進行道路拓寬硬化和舊房立面粉刷。但在實施過程中,許多村民要求對村里進行徹底改造。
面對村民的熱情,村“兩委”建立了由村民組成的新村建設理事會,實行村務公開,提出新農村建設應“由民主張、由民管理、由民監督、由民支撐、由民評定”,同時還施行聽證會制度,對村里的決策事項“一事一議”,凡事皆由村民自己選擇,最終由村民說了算,接受全體村民監督。
“五個由民”由此被推上了村治的舞臺。
——由民主張:走出“小圈子”,激活“大民意”。
上文提到的亭臺水榭的景觀項目被否決后,村民提出把池塘的一部分填成公園。村“兩委”照此實施,花小錢很快建成了一個公園。村委會主任鄭立松說:“這個辦法不僅低成本處理了拆遷帶來的廢土,而且村中還多了一個綠化小公園,節省了一大筆開支,利用村民的智慧真是一舉三得。”
據介紹,以前,村里事務一般都由“村官”提出,采取的是“少數人決定多數人命運”的“小圈子”治理模式。婺城區宣傳部的同志表示,村里的事由誰提出,這是村民自治制度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必須本著以人為本的理念,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由村民來主張,從而走出“小圈子”,激活大民意。
——由民管理:“我的地盤我作主”。
鄭立福告訴記者,在村建項目上,村里實行了招標制度。他舉例說,“村辦公大樓的建設,怎么造,造在哪里,我們都是讓村民來定的。工程由誰來承包我們是公開招標,誰中標就和誰簽訂合同。村民隨時可以根據工程的進度提出管理意見。”
——由民支撐: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
2006年10月,當村道做水泥路時因資金不足,施工隊準備撤走,新村建設理事會商量幾天也沒辦法時,下鄭村民紛紛捐款,在3天內就捐了4萬元,工程得以延續。村民鄭立志上有老下有小,條件不太好,也捐了1200元。
“新農村建設就是村民自己的事,我們不支持,誰支持?”鄭立志說。
“由民支撐,可以彌補政府力量的不足。”婺城區宣傳部的同志指出,新農村建設中,政府不可能包辦一切,必須依靠村民的力量。由民支撐,就是要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如果沒有生于斯,長于斯的村民們的支持,新農村建設極有可能陷入困境。”
——由民監督: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今年70高齡的鄭大伯在喜談村莊變化的同時,指著村務公開欄對記者說,“以前村民總會有些怨言,‘這錢花哪去了’,‘肯定被這些個村干部吃光了’。而現在好了,每一筆賬記得都清清楚楚,并且上榜公布,大伙都信得過他們。”
鄭立福也表示,在村里項目的招標問題上,在村事務的決策上,在財務管理方面,如果不公開,不讓村民了解,即便你做得清清白白,老百姓也會猜忌。“明里不說,背后也一定會議論。這樣,村干部與村民的關系就很難搞好,我們的工作也很難得到老百姓的支持。”
——由民評定:自下而上的群眾推力。
俗話說,“金獎銀獎,不如群眾的夸獎;千碑萬碑,不如群眾的口碑”。婺城區把衡量干部工作好壞的尺度交給群眾,考核干部時邀請群眾代表旁聽會議,提出意見,并與政府考評機制結合起來,造成自上而下的壓力和自下而上的推力。不少村干部感言,自從實行“由民評定”后,身上普遍感到責任更重,壓力更大,從而對自己的要求也更高,為村里想得多了,為村民辦事也多了。
“五個由民”寫入“村典”
“五個由民”有效解決了新農村建設中的一些共性難題。在婺城區,一些村還把“五個由民”寫進了村治的“法典”中。
2007年上半年,中戴村在湯溪鎮及婺城區有關部門指導下,本著提高村民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約束的能力,按照“五個由民”的思路,歷時一個半月,聽取方方面面的意見和建議,經過8次修改完成村規民約,并最后放到了村民面前接受大家的表決。
中戴村黨支部書記戴開元表示:“‘中戴合約’對中戴的影響是長遠和深刻的,一遍遍討論修改‘合約’的過程就是村干部提高基層民主認識的過程,也提升了他們的村務管理能力,有利于將村民的力量凝聚到新農村建設中來。”
“中戴合約”共有九大部分,幾乎囊括了村莊治理中所有的環節,重點包含議事公約、村務財務管理公約、宅基地和集體資產使用管理公約、衛生環境管理公約、濟貧幫扶公約、監督公約等,同時給每戶設定100分的原始分值,用倒扣分值的辦法來評分。并規定:年終總分在80分以上的農戶評為新農村文明戶,并且積分將在村公開欄內張榜公布,接受廣大村民的評議和監督。
婺城區委宣傳部長傅關福認為,這個“合約”使“村官”從直接治理中解放出來,向公共事務服務轉型,使村務民主管理各項工作步入程序化、規范化軌道。
“從‘為民作主’到‘由民作主’,雖是一字之差,卻折射出了管理理念的轉變,體現了‘善治’的思想。”傅關福說。
記者了解到,自從“合約”實施以來,中戴村村民的思想和觀念就逐漸有了改變,對立情緒少了,合作意識強了,衛生習慣好了,村里的環境已有很大改觀。
浙江師范大學法政經濟學院院長,鄉村治理研究專家盧福營分析指出:現在許多農村的村規民約內容都過于空洞,流于形式,而中戴村實行新型村規民約試點,堅持“五個由民”,將制度、程序、運行和監督四方面有機結合起來,相互聯系,相互制約,形成了一個系統、全面、規范的民主管理體系,真正實現了村官民選、村策民定、村務民理、村事民管的民主自治理念,是一種值得推廣的村治模式。
毋庸諱言,“五個由民”的制度安排激發了農民參與村務的熱情,使民主這個深奧的理論詞匯,從文本逐漸走入農村的現實生活里,這對于缺乏民主土壤的中國農村而言,意蘊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