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薛暮冬男,研究生學歷,中學高級教師。著有長篇紀實文學《民國怪狀大觀》(黃河出版社)、《上海巨商演義》(廣州出版社)等共三百余萬字。2004年4月,開始致力于散文創作。迄今,已在《世界日報》《星島日報》《僑報》《明報》《多維時報》《新洲時報》以及《北京晨報》《揚子晚報》《安徽日報》和《特區文學》《生活·創造月刊》《新潮文學月刊》等紙介質媒體發表文學作品及評論一百余篇。
我孤單地躺在溪水邊。我的身下是去年,或者前年秋天的落葉。桃花在我的眼前暗香浮動。還有藍天。還有白云。還有翩飛的紅蜻蜓。這些美麗的尤物,終于在這個黃昏找到了我。他們一直把我當做自己的親人。時而上下翻飛。時而落在我的左肩,喝一口溪水后,又落在我的胸前。我是他們失散許久的親人。我忽然有了些許的感動。我直起了腰,半跪在落葉上。我的親人們又棲息在我的頭頂。我情不自禁地檢查了一下我的周邊。我忽然渴望了解,我的身邊究竟有多少生命,他們曾經是我的鄰居,他們曾經把我當親人看待,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迷途的我。我轉向四周,我一個個叫出他們的名字,蝴蝶,螞蟻,甲殼蟲,燕子,翠鳥,還有一直滿含微笑的紅蜻蜓。我跟他們一一打著招呼。
我意識到,其實,我從來就不孤獨,我的身邊原來如此熱鬧。我的朋友們原來一直都在,他們始終沒有離開過我。有罪的是我,我常常根本就看不見他們的存在。
忽然想起1985年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在荒草地上,我逮到了兩只紅蜻蜓,奄奄一息的樣子。我把他們養在我的書房兼臥室里——一間破舊不堪的防震棚。我喂水,他們不喝;我喂飯,他們不吃。漸漸地,他們更加疲弱無力。母親說,把他們放了吧,他們不適合家養呀!我實在有些舍不得。但是,我還是把他們放飛在后山上。2007年,散佚了一個冬天的春天再度翩然而至。也許是聽到了什么神秘的呼喚,我從蟄居了許久的城市的鋼筋森林中,一往情深地躺在了青青的溪水邊。他們一眼就認出了我,這些依舊美麗的蜻蜓。他們在我的身邊飛來飛去,久久不愿離開。我恍然大悟,這些紅蜻蜓是我二十年前放飛的那兩只蜻蜓的后裔呀!我沒有想到,當年,我把他倆從死亡的邊緣撿回家,像撿回一對世界的棄兒,而山中的水和陽光和月光養育著他們,他們不知不覺間就兒孫滿堂了!我沒有捕捉他們。當他們恬適自在地在天空飛來飛去,當他們溫柔靦腆地在清澈透亮的水面寫著情詩,那姿態,有說不出的高雅。涉過無邊的紅塵,我忽然長大成了一個能夠看到蜻蜓的人。這一點,將會成為我生命里的一個里程碑。從此以后,我明白,其實我是一個養子,我其實就是清風的養子,明月的養子,這個世界的養子。在無邊風月的呵護下,春讀玫瑰,夏賞茉莉,秋閱金菊,冬詠臘梅,在云卷云舒下享受免費的花朵盛宴,覺得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掬一捧溪水洗洗耳朵,和眼睛,突然發現我之外的世界,原來如此生機盎然。又一只蜻蜓落在我的頭頂,也許,他就是我的前生?另外一只正在向我飛來,莫非,他便是我的來生?而我,依舊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我的今生虛擬成一只飛翔的蜻蜓。一只會思想的蜻蜓。一只可以自由歌唱的蜻蜓。
在這個黃昏,我覺得我就是蜻蜓,蜻蜓就是我。我們是一體的。我們不可分隔。因為,有這么多生命把我當做走失很久的親人。他們離我,比離別人更近。他們都想把我帶走。甲殼蟲在拉著我的左手。麻雀在唧唧喳喳喊著我的乳名。我無法想象,當我的這些感覺都不翼而飛的時候,我能夠成為什么?我會采用什么樣的方式,再看見另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