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雨后。我獨自佇立在深山溪澗旁。水邊的矢葉菊在斑駁的日影中寧靜地綻放。青青的石竹草從巖縫中伸出莖葉,一叢叢地蔓延到溪水中。清冽的山風吹過竹枝,擦出散珠般的瑟瑟聲。除此之外,只有汩汩的流水聲,一而再再而三地粉碎我身內(nèi)、身外,那些大團大團的寂寞。澗水汩汩流淌著,我沒有打擾水底那些去年冬天的落葉。從這些長眠水底的枯枝敗葉上,長出了那么多細長的水草,順流俯伏,婀娜多姿。我把手探進去,我感受到了它們的柔軟和溫暖。有時候,一只瘦骨伶仃的細腳蟲,在狗尾巴草或者石頭上面,爬來爬去,要不然就是一動不動,看云卷云舒。我的臉上寫滿淡泊,靜靜地看著一只蜻蜓從我的左肩起飛,喝一口澗水后,又落在我的右肩。
在這層巒疊翠的山野間,晶瑩的澗水苦心地營造了一個肅穆而寧靜的氛圍,似乎在預示著什么。我在全神貫注地等待著,也在漫無目的地搜尋著。
不一會兒,我就看見一只鳥,也許是小鳥,或者是老鳥,我看不出年齡,拖曳著沉重的翅膀飛出了樹叢,落到了澗水中央一塊裸露的巖石上。這種鳥我見過,全身青翠,黃嘴,朱冠,頭、頸五色斑斕,尾長而開闊,比麻雀似乎要大一倍,但仍屬小巧玲瓏一類,美麗,可愛!我知道,這是翠鳥。它不止一次在我窗前的綠樹里歡快地飛上飛下,啁啾不已,仿佛試喉,吊嗓,越唱越有興致,越叫越是動聽。可是,現(xiàn)在它卻一聲不吭。這只深沉的鳥,就是那只常常守候在我的窗前歌唱的那只鳥嗎?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這熱愛歌唱的鳥兒變得比我更加沉默。它義無反顧地飛向水中石頭,姿勢依舊那么優(yōu)雅。它沒有哭,更沒有笑。或許,湍急的水流聲把它內(nèi)心的聲音淹沒了,以至于我們什么也聽不見。在輕輕落下的時候,它的翅膀還扇動了兩下,然后就縮著頭,一動也不動地蹲在那兒了。高山,流水,鳥兒被襯托得更小了,它像成了一張宣紙上畫家不慎掉下的一個小墨點兒,一個會思想的小黑點兒。
水帶走了大地上的那么多的小黑點兒,水還將繼續(xù)帶走大地上的更多的小黑點兒。于是水流得更快了,更急了:一束束,流得匆忙;一叢叢,流得密集。鳥兒在石頭上,任水花濺落在它的身上,連身子也不挪一下,翅膀也不抖動一下,似乎甘愿忍受著水的拍擊之苦。十多分鐘過去了,水終于漫過了石頭。古老的巖石上的小黑點兒終于被水流走了。流向了不知道有多遠的遠方。流向遠方一具發(fā)白的骨架。流水埋葬了小鳥兒!
我的心頓時愣了一下:這是水葬!
原來這高山流水,是獻給鳥兒的。水草上掛著的水珠,石頭縫里垂掛的水簾,都是為鳥兒掛的喪幡。那些卵石也整齊地排列在水底,岸旁,凝重、壯烈地行著注目禮。鳥兒生前哪里享受過如此榮寵啊!曾經(jīng)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森林里大象是群居生活的,有的象老了或病了,在臨近死亡的時候,它就離開象群,不言不語地走到僻靜處,安安靜靜地躺下,直到停止最后的呼吸。而眼前的小鳥兒從可以蔽身的樹叢里飛到水流湍急的巖石上,也是靜靜地,讓水流來埋葬自己。也許,它病了,或者老了,像象一樣離群后選擇了這種悲壯的方式來了結(jié)自己。我不能不佩服它的明智和勇敢!
一個小小的生命被水淹埋然后帶走了,可是山中千千萬萬的生命仍在歌唱,仍在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