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交部工作近40年,40年的光陰轉(zhuǎn)瞬即逝,一切都成了美好的回憶。而在千頭萬緒的回憶中,最令我動情、令我終身難忘的,是我獨自一人在基里巴斯島國建立大使館,工作并堅守了三年的獨特經(jīng)歷。一個人一個大使館,不僅在我國外交史上絕無僅有,而且在世界外交史上也不曾有過先例。
一人一館已夠稀奇,更為稀奇的是我所處的島國的環(huán)境。基里巴斯是位于太平洋中部偏南的一個小島國。首都塔拉瓦島長不過27公里,寬不過一二百米,如同漂浮在浩瀚無垠的太平洋上的一片樹葉。島上僅有一條簡易公路,路兩旁點綴著島民的小草房和高高的椰子樹,樹和草房之外就是望不盡的太平洋。這里沒有報紙,沒有廣播,更不用說電視,精神生活等于零。大自然賦予島民們吃不盡的魚和蝦,喝不完的椰子汁。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我就這樣在這個最簡單、最原始的島上工作,過著魯濱遜般的生活。我欲語,無人應(yīng),沒人跟我說中國話,一日三餐我同島民一樣伴隨著太平洋的驚濤駭浪,僅以魚蝦為生。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一個人長時間工作和生活,孤獨和寂寞這幾個字,恐怕世上只有我體會得最深。而我卻孤獨無怨,寂寞無悔,因為我受命于祖國,祖國無時不在我心中。
使命緊急 獨自建館
1989年5月9日,我受命赴我國駐斐濟使館工作。當時,瓦努阿圖和基里巴斯這兩個太平洋島國都與我國建立了外交關(guān)系,但是我們沒在那里設(shè)立大使館,由駐斐濟大使兼任駐瓦努阿圖和基里巴斯大使。這兩個島國離斐濟較遠,從斐濟乘飛機去瓦努阿圖需3個小時,去基里巴斯則需10個小時。因而,臺灣當局就加緊用“金錢外交”和“彈性外交”收買這兩個島國,與我們爭奪外交陣地。我在駐斐濟使館工作9個月,大使就派我8次出差到瓦努阿圖和基里巴斯,主要是跟臺獨勢力斗爭。其任務(wù)之重、之艱難,在我之前、之后的外交生涯中都不曾有過。
在多次打掉臺灣想與瓦努阿圖建立外交關(guān)系的圖謀后,為防止其北上基里巴斯,經(jīng)請示大使,11月22日,我獨身一人去基里巴斯出差。果不出我所料,李登輝的特使帶著兩架波音737飛機以及同基里巴斯建交公報,正在基里巴斯活動,當時基里巴斯十個部已經(jīng)被他說服了七個。如果其圖謀得逞,特使留下來就是大使。情況十分緊急,大使給我三點指示:第一,一定把情況搞清楚;第二,如情況屬實,一定要把臺灣當局的圖謀打掉;第三,不打掉臺灣當局圖謀,暫不回斐濟。我堅決執(zhí)行大使的指示,一個部一個部去說服,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七個部全被我說服過來。最后,我又拜見基里巴斯總統(tǒng)塔巴依??偨y(tǒng)是有頭腦的人,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他對我說,基里巴斯只同臺灣進行民間往來,建立民間關(guān)系。11月28日,我終于把李登輝的特使趕走了。這次出差回到斐濟后,我將上述情況報告國內(nèi),并向國內(nèi)建議,為確?;锇退惯@塊外交陣地,我們應(yīng)去基建立大使館。國內(nèi)很快同意我的建議,緊接著就派我去基里巴斯建立大使館,并任臨時代辦。1990年2月24日,我就走馬上任,開始了一人一館、三年魯濱遜式的荒島生活。
開館亮相 拼命三郎
2月24日是星期六,為盡快開展工作,我決定于2月28日舉行開館招待會。從25日至28日,除掉一個星期日,只有三個工作日。在這三天里,事情千頭萬緒,要裝電話和傳真機,買汽車,掛使館館牌,準備臨時旗桿,還要打印請?zhí)?,發(fā)請?zhí)?,收拾舉辦招待會的館舍。星期日不能對外工作,我就先辦三件事:釘館牌,打印請?zhí)⑿欧?,購買生活必需品。
2月26日,星期一,我開始嚴格按計劃辦事。我的計劃是按小時安排的,分秒必爭。我給自己立了個規(guī)矩,不管多緊張,不管多累,要辦的事必須完成。開館招待會在我的臨時館舍舉行,食品和酒水我自己解決不了,只好包給基里巴斯唯一的小旅館——歐森泰旅館解決。
招待會是外交活動的重要方式。就其工作來說,是一項綜合性很強的工作,分工很細,一般要由幾個人來做。有人負責迎客,有人負責安排招待,有人與記者聯(lián)系發(fā)消息,有人負責安排講話,等等?,F(xiàn)在這些工作必須全由我一個人做,我就必須在27日、28日白天把這些工作理出頭緒,在招待會上付諸實踐。這兩天時間,我還得把招待會的場地準備好,收拾房間,擦拭地板、門窗。室內(nèi)還應(yīng)有點布置,可我無任何東西,僅有一份我從斐濟使館帶來的中國掛歷,我把它掛在廳里,這樣才有點中國味兒。這份掛歷是我特意帶來的,因為我知道,我在這里生活和工作需要它,它也將是我生活和工作的見證。
28日下午6點,我站在大廳門口,迎候賓客。遇到重要客人,如副總統(tǒng)、議長、郡長和各部常務(wù)秘書等,我便陪到廳內(nèi),讓招待員上酒水,然后我再回到門口迎候其他賓客。6點45分,塔巴依總統(tǒng)和夫人進人院內(nèi),我忙去迎接并陪到廳內(nèi),門口就照應(yīng)不了,好在主要客人都到了。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駐基里巴斯高專和他們的夫人也都來了。他們對我一個人開館舉辦招待會都感到新奇,特別是英國高專,廳內(nèi)廳外都走走,還到廚房看看。
招待會的大廳不到40平方米,都被客人擠滿了,不少客人站到了院內(nèi)。我只好里里外外和朋友們交談讓酒。旅館準備的食品是他們的老一套,基本以生魚蝦為主,也有一些面食。我特意從斐濟背來幾聽烤麩罐頭,讓招待員打開放在托盤上,讓客人們品嘗。他們都沒見過,便爭著品嘗。
招待會完全按我設(shè)計好的程序進行,當時我表面上很輕松,有說有笑,落落大方,很有外交官的風度,其實心里非常緊張,生怕哪里出錯。招待會結(jié)束后,客人陸續(xù)離開。我送走最后一個客人時,已是晚上11點多了。我巡視了一下周圍,把門關(guān)上,想坐下來休息一下,這時才發(fā)現(xiàn)我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雙腿僵直,坐都坐不下。從早上6點一直忙到深夜12點,我整整連續(xù)工作了18個小時,累得連床都爬不上去了。但此時我還不能睡,必須把開館招待會的消息發(fā)出去。這就是我在基里巴斯辦的第一件大事。
險情不斷 大難不死
招待會后沒兩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fā)生了。3月2日上午,我正在館內(nèi)忙于對外工作,突然當?shù)鼐炀謥砣送ㄖf,在使館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枚沒爆炸的500磅炸彈,他們要請外國專家排除,時間定在3月5日,為防止意外,附近的居民須躲開一天。當時,我的臨時館舍位于塔拉瓦島西邊1000多公尺之外的貝霄島上。二戰(zhàn)期間,美國在一周內(nèi)向這座僅有1.5平方公里的小島上投下了3000多噸炸彈和炮彈。戰(zhàn)后幾十年,直到現(xiàn)在,島上還不準火燒垃圾,因為怕碰上沒有爆炸的炸彈。3月5日那天正是我的生日,我本來就沒怎么放在心上,更沒有奢望什么鮮花蛋糕。這下可好了,500磅的炸彈恰似給我的生日禮物,這樣特殊的禮品,我哪里敢收,我必須得躲開。3月5日一大早,我把建館的一些文件和建館費以及幾件備用的衣服帶上,開車去塔拉瓦島,直到晚上才回到使館,在外邊整整一天沒吃飯。
此事過后,我決定尋找新的館址,但這又談何容易!直到7個月后,我才在格拉瓦島上找到一間草房作為新的館舍。在那里雖過著住草房、喝雨水的艱苦生活,但使館本身的安全卻不用擔心了。
時隔不久,險情再次出現(xiàn)。一個周末,我一人實在孤獨,只好在海邊散步。海邊與公路有段距離,我注意到公路上沒有多少行人車輛。突然,我感到好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隨即就失去知覺倒在海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醒過來時,一群島民圍著我。這時我才感到雙臂麻木,無力支撐。我發(fā)現(xiàn)在我前面躺著一個年輕人和一輛摩托車。人們見我醒過來,一位會說英語的島民告訴我,是那個年輕人用摩托車撞了我,他是酒鬼。當?shù)毓こ滩坎块L擠過來,讓人們把我扶起來,問怎么樣。我雙臂開始有點感覺,見我既沒死,也沒受傷,他說這是萬幸,因為兩周前,他的一個親戚就是在這兒被一個喝醉了騎摩托車的人撞死的。這時我才感到后怕,這次我若是被撞死,保險柜內(nèi)數(shù)萬澳元的建館費、文件、我的使館,不都成了“死案”了嗎?于是我把保險柜的開法用中文寫在我的工作筆記本上,萬一我再出事,國內(nèi)總會來人處理后事,翻閱我的工作筆記本,而當?shù)厝瞬欢形?,不會出事。這個筆記本,直到現(xiàn)在我還保存著。
從開館到6月初,使館的財產(chǎn)和文件雖然有限,總還是有些。我買了個保險柜,把錢、存折、支票、館印、文件、照相機等,平時都鎖在保險柜里。我每天外出辦事,總是把所有門窗都鎖好,晚上睡覺之前,把門窗再檢查一遍。為了防止萬一,我把手電筒放在床頭,以備急用。我還備有一根木棍,放在室內(nèi)門口,用做防身的武器。晚上外出時,室內(nèi)留一個燈亮著,好讓外人認為屋里有人。我這樣做,建館幾個月來還沒出過事。
6月15日晚,我去參加一個招待會。6點15分離開使館時天還大亮,我忘了開個燈,鎖門就走了。等我9點鐘回來,一開門,聽到樓上有跑步聲,接著是跳樓聲。不好,我大叫一聲“誰呀”,我的聲音都變了。我抄起門后的木棍就往樓外跑,圍著樓轉(zhuǎn)了幾圈不見人影,又趕緊回到屋里。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樓上樓下,旮旮旯旯,奓著膽子都翻了一遍,發(fā)現(xiàn)保險柜完好,只是換衣服時放在枕邊的幾十澳元不見了,二樓的百葉窗拆掉幾塊,看來竊賊是從樹上爬進來的。我趕緊報告了我的警察局長朋友尤薩,他答應(yīng)盡快破案。那夜我亮了一宿燈,一分鐘也沒敢睡,第二天仍照常辦公。
還有一件險事,令我總感到后怕?;锇退谷艘贼~為生,每天傍晚下海捕魚,基外交部常秘彼得多次邀我同他一起前往。為了交朋友,有一次,我接受了他的邀請。那天傍晚,我等他好久也沒來電話,以為他不去了。事后才知道他去了,船出了事。后來總統(tǒng)請了美國夏威夷海岸衛(wèi)隊飛機尋找,直到第13天才在很遠的海面上找到他的小船。他被救回來后,我請他吃飯,以酒壓驚。他對我說,那天開會回家晚,海水退潮不等人,所以他沒叫我。但他為我準備了雙份小船用的汽油,還叫一個小伙子為我保駕,那小伙子遇難死在海上。他說,如果我去,那也必死無疑,他將無法向中國政府交代。
在基里巴斯三年間,我曾兩次大病纏身,死神也險些要了我的命。1990年6月25日,是中基建交十周年紀念日。為進一步在基里巴斯開展工作,我著手籌備慶祝活動。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工作,我終于累垮了。一天清晨,我突然感到心痛,接著是一身大汗,我知道是心臟病犯了。我不敢動,靜靜地躺著。我還是按時起來繼續(xù)工作,也沒對從斐濟專程趕來主持慶祝活動的徐大使說。到他離開基里巴斯前一天晚上最后一場活動時,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很想趴在宴會桌上。肝痛,胃痛,心臟不好受,嚴重失眠。第二天,徐大使要返回斐濟,我理解他很忙,我說你走吧,我沒什么,就是累的,休息一下就會好。我認識他一年多,從沒提出過任何要求。這次我僅希望他在近幾天每天下午四點左右從斐濟給我打一個電話。送走他,我回到使館,燒一壺開水,煮一鍋飯放在床頭,把電話拉過來,倒在床上就起不來了。我一連躺了四天,有點恢復(fù),又起來沒完沒了地工作。
過了幾個月,我又感到發(fā)冷,發(fā)高燒,我以為是感冒,還堅持工作。后來實在頂不住了,到醫(yī)院一查是肺炎,醫(yī)生要我住院打點滴。我說,打點滴可以,不能住院,使館還需要開門工作。我知道,在熱帶患肺炎是很危險的。我決定每天開車到醫(yī)院打點滴。而發(fā)高燒開車,有時不能控制。有一次,我把車開到海灘里,幸虧島民朋友們又推又拉,才把車開到路上。
天涯海角 心懷祖國
俗語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使館再小,工作也是五花八門。這五花八門的工作全由我一人來做,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作為館長,兩國間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的大事,當然是我的首要工作;作為館員,使館的禮賓交際、拜會宴請、聯(lián)系接待,也是我自己來做;另外,我還是廚師、采購員、司機、招待員、會計……而且,使館的一切建設(shè),都由我從頭做起:我要設(shè)計使館的大門、籬笆、車棚、旗桿,等等;我要滿島尋找去買材料;我要找人施工、監(jiān)工,關(guān)鍵時候還得親自干。當時所有的事情全靠我一人想,一人做。為了在千頭萬緒中不出紕漏,我養(yǎng)成了做計劃的習慣。我每天、每周、每月、每年都有計劃,真是島國三年,我計劃三年。由于幾十年養(yǎng)成的嚴謹?shù)墓ぷ髯黠L,三年內(nèi),大事小事,我一件也沒落掉過。
1990年2月,中國向基里巴斯提供1500萬元人民幣貸款,用于加固和擴建它僅有的機場跑道。這筆貸款簽字后,立項、勘探、設(shè)計、賬目處理、施工等,全由我一人負責,我已記不清代表中國政府簽了多少合同。所有的合同文本都由我一人打,由我自己校對。因為白天事情太多,無法靜下來,所以我經(jīng)常在夜深人靜時打。打完字馬上校對幾遍,之后放在床邊,為的是第二天起來再校對,以便上班后與對方簽字。
島國三年,千頭萬緒的工作,我只出過一個錯。有一次打英文協(xié)議,把淺海水的專有名詞“l(fā)agoon”打成了“sea”。在簽字之前做最后一遍校對時,我發(fā)現(xiàn)錯了,趕緊改過來再簽字。更難的是與對方打交道,他們辦事拖拖拉拉,又變化無常。當一切合同和準備工作完畢就要動工時,我被緊急約見,要求跑道修好后能飛737-400型飛機。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怕是聽錯了,我說我們簽的所有合同上都是說飛737-SP型,若飛737-400型飛機,現(xiàn)在已設(shè)計的跑道要加長,需填海75米,飛機的起降點都要加大力度。一句話,跑道要重新設(shè)計,費用要加倍,這一切都怎么辦?我說,我無權(quán)答應(yīng),我要報告我國政府。
1990年11月中旬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從碼頭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個中國海員病得很重,現(xiàn)被送進了醫(yī)院。一聽說是中國人,我馬上放下電話直奔醫(yī)院。經(jīng)了解得知,他叫靳風武(化名),是在一條外國船上工作的中國籍船員,因為過度暈船,已無法支撐,因此船長決定把他送下船。
查明情況后,我首先讓基里巴斯的船代理與這條船的總公司聯(lián)系,讓他們負擔靳風武在醫(yī)院的治療和生活的全部費用,以及從塔拉瓦回北京的機票和沿途的食宿。同時,我又與國內(nèi)有關(guān)部門和公司聯(lián)系,以便查實他們是否派過靳風武等人在這家外國公司的船上當海員,并通報關(guān)于他的事,要求該公司履行合同上應(yīng)盡的義務(wù),對他進行賠償。
經(jīng)過一個星期的治療和休息,靳風武的體力有所恢復(fù)。一番交涉后,他所在的外國船的總公司同意中方的要求。于是,我開始安排他回國的事宜?;貒局行鑾状芜^境上飛機,在悉尼轉(zhuǎn)航班時又要在那里過一夜,而他一點不懂英文,在國內(nèi)都沒出過遠門,這么長的國際旅途,他可能還真難應(yīng)付。后來,我通過船代理聯(lián)系到一位與靳風武乘同一航班去悉尼的澳大利亞修女。這位老修女聽了靳風武的情況后,非常愿意幫忙,在悉尼住一夜及機場接送,她都可以安排。我說我還可以通知中國駐悉尼總領(lǐng)事館幫助,她說不必了,我只需通知中國總領(lǐng)事館關(guān)于靳過境一事就行了,萬一有事需領(lǐng)館協(xié)助,她再去找領(lǐng)館。盛情難卻,我就把靳風武托付給她,但我還是做了兩手準備,給駐悉尼總領(lǐng)館發(fā)了傳真,告訴他們關(guān)于靳的事,同時也把總領(lǐng)館的電話抄給靳風武,以備聯(lián)系。
靳風武回國的前一天,我設(shè)想了20幾個可能會遇到的問題,用中英文對照給他寫出來,比如“我要喝水”、“我要洗手”等等,他想做什么,只需用手指指那條,別人就可以幫他的忙。他看了這20多條,好像心里有了底。我還把我僅有的50元人民幣給他,萬一到北京沒人接,他可以打個電話。這樣,我才覺得萬無一失了,可以放心讓他回國了。第二天,我去機場送他,他很動感情,一步一回頭地走到飛機旁,不停地向我揮手致意。我囑咐他回到家后給我來封信。當然,信封是我給他事先寫好的。他記住了我的叮嚀,一個月后,我收到他的信,他們?nèi)叶挤浅8兄x我救助了他。
苦辣酸甜 苦就是甜
在基里巴斯三年,不僅要獨立處理繁雜的館務(wù),而且還要學會適應(yīng)那里的生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锇退古c海水相連,睜眼是海,出門是海。由于自然條件的限制,基里巴斯不產(chǎn)任何蔬菜,當?shù)厝艘膊怀允卟耍麄冎怀陨~生蝦,那是他們的主食。首都塔拉瓦島,因與外界有聯(lián)系,外國人多些,每兩個月有一班澳大利亞商船運來食品和生活用品,只有這時,才有些蔬菜和水果。我的冰箱100多立升,儲藏的蔬菜只夠吃幾天,我只好苦等下班船來。入鄉(xiāng)隨俗,這兒最大的習俗莫過于吃生魚。餐餐吃、天天吃、年年吃,沒過多久,我就反感了,每天開冰箱看到魚就肚子疼,后來不開冰箱,一想到魚,就受不了。有一次,我教一個婦女組織做紅燒魚,他們偶然說起院內(nèi)有幾棵樹,樹的葉子可以吃,如果我要,她們可以給我?guī)卓?。我如獲至寶,挖了兩棵栽在屋前,有時做湯時放幾片嫩葉,以此解饞。有時來船買到點菜,我總是盡可能省著吃,不浪費一點,就是剩下一個小小的菜疙瘩,我也舍不得扔,留下來每次啃點。有一次,我聽說島上一個背陰處有青苔,把青苔鏟下來,洗凈晾干可以吃。我鏟了些,偶爾吃點解饞。
在基里巴斯的第一個新年快到了,我想無論如何,這個新年要找點豬肉吃。當?shù)厝擞械囊拆B(yǎng)豬,他們吃豬肉的方法還是原始狀態(tài),豬殺了之后整個用火烤。過年那幾天,哪里有豬叫,我就往哪里跑??墒堑搅四莾?,眼巴巴地看著人家烤整豬,最后還是沒吃上豬肉。
更讓我難忘的是,有一次我差點斷糧。由于我整天工作,1990年7月中旬的一天,我發(fā)現(xiàn)庫存的糧食不多了,還只夠兩天。因當?shù)靥鞖馓珶幔荒芏啻妫亿s緊到商店再買點。島上的小商店又小又簡單,就像我們農(nóng)村的小賣部。我去了幾個商店,都說米面賣光了,船還沒如期來。我心里有點發(fā)慌,馬上開著車在島上從東到西把所有的商店和小鋪子全都掃了一遍,結(jié)果兩手空空。這可怎么好?為了生計,不能斷糧。我一方面密切打聽船期,一方面訂妥三天以后去馬紹爾共和國的機票,準備到時還沒糧的話就去那里采購。與此同時,我還通過朋友廣開糧源,最后還是我的警察局長朋友尤薩先生給我解了難。他們有一個小賣部,還有一定庫存大米,可賣給我十幾斤。我當即開車把米買到手。真是手里有糧,心里不慌,斷糧的難關(guān)終于過去了。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在基里巴斯,生活再艱苦,工作再累,我都能忍受,但有兩次我確實情不自禁流淚了。一次是當我正式在基里巴斯這片我國最小的外交陣地上徐徐升起五星紅旗的時候,我的眼睛濕潤了。為了設(shè)計旗桿、底座、安裝,我費盡心血,足足用了三個月。五星紅旗,來之不易,升之也不易。另一次是十一國慶前,因基里巴斯不能印請?zhí)?,我決定回斐濟一趟。日期定了以后,我心里就一直不能平靜。9月12日,我登上了去斐濟的飛機。飛機到了瑙魯后,還有三個小時就到斐濟,我激動得不能自己,臉緊貼玻璃窗,眼淚止不住地流。我就要到了,就要回到集體的懷抱!下午4時45分,我回到斐濟使館。使館同志們都在等著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大家緊緊地握手擁抱,歡笑伴著眼淚,言語帶著激動。我回來了,我回到了親人的身邊。
當時使館的所有人員都已吃過晚飯,廚師小戴專門給我留了一份。他知道我是北方人,喜歡吃饅頭,我已半年沒吃過饅頭。看到饅頭我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沒吃菜,我就先吃了兩個。同志們都好奇地圍著我。吃過飯,招待員小劉趕緊給我理發(fā),當時,我已7個月沒理發(fā)了,樣子實在可笑。基里巴斯沒有理發(fā)館,人們也不知道理發(fā),頭發(fā)長了,他們就用剪子剪。我知道這情況,上任時,我自己帶了理發(fā)的推子。但是,我自己沒法給自己理,所以頭發(fā)長了,也只能讓朋友幫忙給我剪剪。
在基里巴斯三年,使館從無到有,從僅有草房一棟,到建成基里巴斯最標準的宅院之一,五星紅旗在椰樹林里飄揚,院內(nèi)五十米長、一米寬的小路彎彎曲曲通向海邊,路兩邊栽有當?shù)氐囊环N花。小路是我利用廢水泥塊,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下班后鋪幾塊,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鋪成的。我把中國大使館展現(xiàn)給基里巴斯人民,也把中國和中國外交官的形象展現(xiàn)給他們。使館的樁樁件件事都浸透了我的血和汗,超常拼命地工作,常累得我腰痛得直不起來。白天,赤道驕陽使我汗水淋淋;晚上,太平洋的海水把我沖洗得干干凈凈。所有這一切,都在無聲中度過,沒人跟我說話,陪伴我的只有小狗一條;我曾無數(shù)次對著鏡子說話,回答我的還是鏡子中的我。
島國三年,苦辣酸甜。什么是甜?苦就是甜。當我要結(jié)束在基里巴斯的工作時,我才真正體會到我們中國人特有的情感——苦戀。再苦再累,我也舍不得離開我為祖國親手創(chuàng)建的我國最小的外交陣地——中國駐基里巴斯大使館。離開的那天早晨,我最后一次升起使館的五星紅旗。離開使館,我雙眼還盯著五星紅旗。登上飛機,我閉上雙眼,思緒萬千:祖國,我為你,在天涯海角,獻出了一千多個日夜年華?,F(xiàn)在,我回來了,可以說,我不辱使命,不負重托!
責任編輯:陳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