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研究

摘 要：精神利益為人生存于世不可缺少之利益，法律對精神利益的保護是其重要任務。確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便是此種目的在立法上的反映。然而，人們對精神損害多有誤解并造成實踐中的混亂。為此，文章主要對精神損害的一些基本問題予以闡述，界定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以推動理論發展和服務司法實踐。通過法的實然和應然兩方面的分析，指出應突破法律規定而擴大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以利于民事主體權益的保護。文章認為，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應包括：人格權，身份權，特定財產權和精神利益四個部分。

關鍵詞：精神損害 精神損害主體 精神損害客體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07)10-071-02

根據大陸法系主要國家立法情況的比較分析，可以看出有關精神損害客體范圍的法律規定，具有限定性的特點。其法律限定性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各國一般均以法律明文規定的生命、健康、名譽、自由等權利受侵害為限，在法律規定之外，一般不支持可賠性精神損害；其二，各國關于可賠性精神損害的內容，一般以權利為限，如對名譽權、人格權、身體權等的侵犯而導致精神損害。

現代法治精神，其體現之一便是要求法律規定具有具體和明確性的特點，以使行為人在行為之前便可判斷其行為的法律后果，從而做出是否行為的決定。侵權行為法之基本目的，為平衡行為自由與社會安全之間的沖突。各國將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如此規定，無異于劃出行為禁地，而在禁地之外是不受法律約束的。如此以來，對于行為的自由大有照顧和偏袒，而對社會安全的考慮則有所不周，或在二者沖突時放在次位，即漠視受害者利益。侵權行為法此種立法理念，為自由資本主義經濟之必然要求――給予最大限度的自由以滿足最大限度的利益。

不可否認，此種理念帶來資本主義的飛速發展和巨大的社會變遷，但我們應當看到：現代法治的精神已由權利本位轉為社會本位，社會之正義不僅是個人之正義與利益，更多的是整個社會正義之實現和利益之增進。基于關注社會安全和保護受害者利益之目的，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理應擴大。精神損害客體范圍擴大的判斷標準有兩個：法的實然方面和法的應然方面。

法的應然——利益保護的需要。社會資源之稀缺性和民眾無序爭奪造成資源浪費，定紛止爭便成了法律的一項基本功能；民法更是如此。根據民法對利益保護效力程度的強弱，可分為三個層次：權利，法益，自由資源。權利為主體得享有特定利益之法律之力；法益為法律上主體得享有經法律消極承認之特定生活資源；自由資源為法律放任其存在之特定生活資源。法律提供完整保護生活資源之規范方法者，為權利；提供部分保護之規范方法、僅于承認其合法性而不予強行介入者為法益；自由資源則既不被承認合法又不被承認違法，各憑自然因素而取得，幾乎不予保護。因而，法律保護的重點為權利與法益。各國法律對權利的保護自不消說，從對精神損害的侵害僅以權利為限便可窺一斑，而對于法益的保護比起權利，猶如乞兒。對于法益的忽視，并不表明法益不重要，恰遇此相反，法益具有彌補權利保護漏洞和促進權利生成的作用。是故，出于對精神利益保護周全的考慮，除應當將權利（主要是非財產權利）歸入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外，還應當將一些非財產法益歸入其內。

法律以明文規定，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以權利為限，將法益排除其客體范圍之外。這樣的結果必將產生法律漏洞，進而疏于民事主體的利益保護與救濟。

法的實然——權利界限的突破。法的實然是指法律事實上是什么，是對法律進行事實上的描述。法的應然是指法應該是什么，是對法律的理想化追求。在對法的理想化追求中，一般而言，僅有法的事實描述是不能達到這種要求的，此即為法的實然狀態和法的應然狀態之間的矛盾。解決這種矛盾的有效途徑便是法律解釋，即依法學解釋方法將原來不符合精神損害客體范圍的各種權益都納入其中，為法律明確規定的客體。從而，有效和全面的保護民事主體的合法權益。

通過對精神損害客體的應然與實然的分析，本文認為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應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人格權

人格權是指民事主體所固有的、以維護主體的獨立人格所必備的尊嚴、自由、安全，生命、健康、身體以及姓名、肖像、名譽、榮譽和隱私等不可缺少的權利。人格權是以人格的獨立為前提，并以獨立人格所應有的人格利益為客體，所以人格權是由作為主體資格的人格所決定的。

人格為人格權的基礎，對于擺脫了身份和家族權支配的對象、不再是權利的客體而是權利的主體、具有自主性人格的個人，為人格權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前提和平臺；同時，人格權的確認和法律保護的完善是人格獨立和平等的條件。人格的獨立和發展需要進一步的確認和保護人格權，現代法律“誠應透過各個人抽象的人格（personlichkeit），而更進一步著眼與有貧富、強弱、賢愚等等差別之具體人類（mensch），保障其生存能力，發揮其既有主體、且由社會性之存在意義”。現代民法對人格權的保護，是通過建立一般人格權和具體人格權的制度完成的。

（一）一般人格權

人格權的發展，經歷了從具體人格權到一般人格權發展過程；一般人格權的創制，標志著人格權制度的完善化和科學化。一般人格權在法典中的正式出現為1907年瑞士民法，該法第28條之規定，被學者稱為“人格保護的一般規定”，其目的在于肯認一般人格權并對人格權（關系）的保護樹立原則性的規定。出于維護人格自由和尊嚴的目的，德國以司法判例的方式，在民法上創設一般人格權的概念。其中具有標志性影響的兩個案例：“讀者投書案”和“騎士案”。

由于一般人格權之復雜和抽象性，極難以把握其準確的涵義。在學界，對于一般人格權，有以下學說：人格關系說，其認為一般人格權為一般的人格關系；概括性權利說，其認為一般人格權為概括性的權利；淵源權說，其認為一般人格權是一種“淵源權”或“權利的淵源”；個人基本權利說，其認為一般人格權為個人之基本權利即發展個人人格的權利、保護個人人格的權利和捍衛個人獨立性的權利。

以上學說之間并不存在任何實質性的對立，只不過從不同角度對一般人格權的性質和特點作了某種揭示，具有某方面的科學性。

本文認為，一般人格權為人格關系法律表現的、以主體全部人格利益為標的的總括性權利，對各具體人格權的抽象與概括。其功能在于補充具體人格權難以窮盡人格權利之不足和作為新的人格權益之淵源，其內容具有不確定性的特點，以人之平等、尊嚴、自由為其標的。人格平等即“使人成為其人并尊重他人為人”；人格尊嚴即民事主體對自身價值的認識和他人、社會對特定主體作為人的尊重，更多的是社會對“人之為人”的尊重；人格自由即保持人格的自由，發展人格的自由而不受他人、社會的非法支配和控制。

（二）具體人格權

具體人格權，是指法律具體規定的人格權利。在理論上可分為物質性人格權和精神性人格權。

物質性人格權，是指民事主體物質性人格要素不可轉讓的權利。所謂物質性人格要素，包括生命、身體和健康，其內容為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精神性人格權，是指民事主體對于其不可轉讓的精神性（心理性）人格要素的權利之總稱。精神性人格權是開放型的，隨著社會觀念的變遷和進步而不斷地創新，隱私權的生成和確立便是其例。精神性人格權，又可劃分為：標表型人格權、自由型人格權和尊嚴型人格權三個種類。標表型人格權，其內容包括姓名權、肖像權和商號權；自由型人格權，其內容包括身體自由權和內心自由權；尊嚴型人格權，其內容包括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信用權等。

這些人格權亦應屬于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侵害這些人格權，當然可發生可賠性精神損害；但除自由權、隱私權外，均須證明損害的實際發生。

二、身份權

身份權是指民事主體之間基于一定身份關系而發生的權利，即民事主體因一定的資格、地位或從事某種活動的結果而發生的、為維護民事主體的特定身份利益所必不可少的權利。

以財產利益和人格利益而發生身份關系的不同，可分為廣義上的身份關系和狹義上的身份關系。以財產利益為內容而發生的身份關系為廣義的身份關系；以人格利益為內容而發生的身份關系為狹義的身份關系。民法上因身份權受侵害而發生的精神損害，應限定在以人格利益為內容的身份關系的之內，即侵犯狹義上的身份權，包括父母與子女的身份關系（親權），家長與家屬的身份關系（親屬權），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的身份關系（監護權），和其他身份權益。因此，在身份利益上，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包括兩種：一是以權利樣態存在的身份利益，如父母、家長、監護人享有的以他人之人格利益為內容的身份權利；二是表現在身份權利而存在的身份法益。具體來講，這些身份權即身份利益主要包括：其一，父母與子女之間的身份利益；其二，配偶之間的身份權益；其三，結婚、離婚時的身份權益；其四，婚約之締結、解除、無效時的身份權益；其五，收養與撫養時的身份權益；其六，其它身份權益。

三、特定財產權

對財產權的保護尤其是對財產所有權的法律保護，是近現代各國民法的基本任務。所有權神圣是資產階級民法的基本原則，無論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的民事法律，均以不同的方式對以所有權為核心的財產權進行保護。財產權可分為以靜態的、以財產歸屬關系為內容的權利，如物權；和動態的、以財產流轉關系為內容的權利，如債權。對于財產權的侵犯亦可分為兩類：一是對以財產歸屬關系為內容的侵害，如對物之所有的侵害；二是對以財產流轉關系為內容的侵害，如對債權的侵害——違約。對于前者的侵害可分為四類：物之全部損壞、物之損壞、物之剝奪及使物貶值。對于后者的侵害，主要是對合同債權的侵害。

（一）對物的侵害

學說上，對物的侵害發生的精神損害，分為以下三種情形：

其一，負有所有權情感之物受侵害的情形。侵害負有所有權人情感利益之物，可導致財產上的損害，如物被毀滅；亦可發生同情感利益受損而導致精神利益損害。此種損害不以財產利益受損范圍為限，而是根據受害人的精神利益損害的程度為準。

其二，負有所有權人重大人格利益或重大感情特定物所受侵害的情形。這種情形的發生，因其特定物上負有所有權人特定人格利益或寄托著重大感情，理應發生可賠性精神損害。其根據不在于物之損毀，而是基于物上所負載的人格利益或重大感情等非財產利益遭到的損害。

其三，所有權人充當“器官之物”所受侵害的情形。某些人因為生理缺陷而須移植某些人造器官時，這些器官如義肢、義足等便成為其人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對于這些人造器官的侵害構成對人身權的侵害。因人造器官的受侵害，導致生理或心理的痛苦，成立精神損害。當這些人造器官之物與人體分離后，成為民法上一般物，對該物的侵害是所有人感到不便、不適或重大感情利益受損害，可產生精神損害。

（二）違約產生的非財產損害

法國法上，對因違約造成的非財產損害，可產生精神損害并且在司法實踐中有多起因違約而產生精神損害的案例，其原因之一就在于法國法上合同責任與侵權責任存在相當多的競合的地方。德國法上以旅游合同違約所帶來非財產損害，以案例的形式確立予以賠償的原則。《美國合同法重述》（第2版）第353條規定：“不允許對精神損害獲取賠償，除非違約同時造成了身體傷害、或者合同或違約系如此特殊，一致嚴重的精神損害成為一種極易發生的結果。”

我國學界對于因違約可否導致非財產損害(精神損害)，有以下三種觀點：

其一，否定說。此說認為，對于違約發生的損害，僅發生財產損害而不存在精神損害；對于因瑕疵造成人身傷害進行賠償時，屬于財產損害范疇。

其二，限定說。此說認為，對于違約行為造成的非財產損害，僅在具有侵權行為性質時得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

其三，特殊場合說。該說認為，對于違約行為原則上不允許請求非財產之損害，但對于一些特殊場合如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競合的場合、依通常觀念可預期易發生非財產損害的場合，以及當事人約定的可發生非財產損害的違約場所，得請求精神損害賠償。

否定說與其他學說比較起來，更具有合理性。因而，對于違約帶來的非財產損害，本文主張不允許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其原因如下：

其一，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雖同為對民事義務違反的后果，但二者本質不同。違約責任發生在特定關系的當事人之間，并且當事人之權利義務為當事人自己依法約定而非法律強加的。侵權責任之發生，常在不特定的當事人之間，法律出于維護社會秩序的要求，對于任何違反不得侵犯他人人身、財產和其他合法權益義務之行為，使其負有民事責任。合同當事人雖可約定一方不履行合同時另一方可請求精神損害賠償，但該賠償是建立在損害尚未發生、當事人假想情況下，與侵權責任規范不特定人之行為和維護社會一般秩序的理念和功能，大異其趣；與其說當事人約定違約所導致精神損害賠償，倒不如說是合同不履行或履行瑕疵而產生的違約金、懲罰金。

其二，假設存在違約所發生的精神損害，那么在理論上勢必承認法人的精神損害賠償權。否者，將會出現違約責任因主體之不同而有不同的法律后果，從而導致精神損害理論上的矛盾和混亂。

其三，我國合同法的一般責任歸責原則為嚴格責任原則，而侵權法的一般歸責原則為過錯責任原則。如果我國合同法允許因違約而導致精神損害賠償，對于同一行為將導致合同法的歸責原則不一的局面，造成法律體系上的不和諧及對精神損害認定標準上的混亂。

其四，不可否認，某些特定類型的合同，如涉及享受、娛樂等服務性質的合同，因一方違約可導致另一方當事人的精神損害情形。對此情形，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已規定消費者可就其權利和合法利益受侵害時，有權提起侵權之訴，以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基于以上的分析，本文認為，我國合同法不應確立違約責任所引起的精神損害之請求權。其根據在于，侵權法和合同法二者立法目的和功能大不相同，且若允許因違約提起精神損害之訴，則將導致法律適用上的矛盾和體系上的混亂。

四、精神利益

精神利益，是指依法應肯定并獲保障自然人為維持與享有其內心平和與自由的利益，主要是指自然人得享有愉悅、歡樂、平靜等內心感受，也包括不因外界事物導致其內心煩惱、郁悶和痛苦的感覺。精神利益受損與人格利益、身份利益等受損并無必然聯系，其主要為自然人自身的心理感受。

精神損害主要指自然人的生理與心理痛苦，即自然人維持和享有生理與心理意識機能正常、平和的狀態受到嚴重的外界刺激。所以，從根本上講，可賠性精神損害的發生，目的在于救濟受到損害的精神利益，而非救濟受到損害的人格利益、身份利益和財產權。故而，在只發生生理與心理痛苦而沒有人格利益、身份利益與財產權的場合，亦應認定有可賠性精神損害之發生。

精神利益損害，主要有兩種形態。其一，是因損害的發生致使當事人原來感到快樂心情喪失，精神愉悅感受損；其二，是當事人原來平靜的心情被擾亂，導致其煩惱、郁悶、痛苦和焦慮等種種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對于精神利益的損害，在認定上，原則上應以一個普通善良人的主觀感受為準。

綜上，基于對民事主體權益的保護，精神損害的客體范圍為人格權，身份權，特定財產權和精神利益四個部分。

參考文獻:

1．王利明，楊立新主編.人格權與新聞侵權.中國方正出版社，1995

2．楊立新.人身權法論.中國檢察出版社，1996

3．關今華.精神損害的認定與賠償.人民法院出版社，1996

4．王衛國.過錯責任原則：第三次勃興.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

（作者單位：河南檢察職業學院 河南鄭州 450000）

（責編：賈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