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話語中的人象描寫

摘 要：人象描寫是作品中的常見現象，一般以話語的方式展開。從漢語的經典文本《駱駝祥子》中觀察，漢語話語中的人象描寫主要有“上下原則、主次原則、語言原則、文化原則、綜合原則”等幾條原則。一般情況下，話語往往按照常規的上下原則、主次原則來描寫人象，但當這些原則受到諸如語言等原則制約時，后者便會反過來制約前者。而規律性的特征也只是相對的。

關鍵詞：人象 話語 描寫原則 制約

中圖分類號：H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07)10-144-02

一、人象與人象的范圍

“人象”不完全同于“人像”，前者的范圍大于后者。廣義地說，人象可以包括從人的外貌特征、衣食住行到言談舉止、心理活動等等各個方面；狹義地說，人象僅指人的外貌形態和衣著打扮等能被人捕捉的外觀特征。本文要討論的“人象”主要是后面的這種，將以現代漢語的經典作品《駱駝樣子》為考察對象，重點考察兩個大的方面：對人物外貌特征包括年齡的描寫與對人物服飾裝扮的描寫，個別時候也會涉及到人的某些行為動作。

對人象的描寫，一次往往要涉及到多個方面，因而，言語的表現形式一般是以話語的方式，即以多語句的形式展開。從這一形式特征來觀察，《駱駝祥子》對人象的描寫，全書約有40例，主要涉及到兩個方面：人物的外部形象和人物的服飾打扮。在對人的外部形象的描寫刻畫中，又主要放在對劇中人物的面貌特征上面，如人的面容、精神以及身量個頭等等；在人物衣著裝扮上面，又主要著筆于對穿戴的描寫。由于外貌形象和服飾裝扮都是人的外部特征，本文就不再進行內部分類，而將這兩個方面放在一起討論。

二、人象描寫的基本原則

語言是線性的，作為觀察者，在面對一個多維的對象時，一眼即可同時捕捉對象的多個面，比如對人，可以一眼就掃描到對方的大致相貌和穿戴打扮等；但語言在表達這些多面的觀察時．只能是線條式的一個面一個點逐步進行。如何表達這些面和點，哪個面放前，哪個點放后，都會體現出表述者的某些傾向性或者是帶有規律性的原則特征。

1.上下原則。人們觀察事物，總是有一定的方向性，由上至下，便是其中之一。這是一種常規的順序方式，觀察人物時，這一方法的使用顯得尤其突出。從上往下看，是成年人觀察人時幾乎帶規律性的方法，看一個人，如何判斷與他人的區別，首先便是看對方的面部特征，然后會看衣著打扮。《駱駝祥子》中，這一原則最突出的地方是表現在對人物衣著裝扮的描寫上面，如：

因為拉著洋人，他們可以不穿號坎，而一律的是長袖小白褂，白的或黑的褲子，褲筒特別肥，腳腕上系著細帶；腳上是寬雙臉千層底青布鞋；干凈利落，神氣。(1章)

她穿著件粉紅的衛生衣，下面襯著條青褲子，腳上趿拉著雙白緞子繡花的拖鞋。(21章)

以上對衣著的描寫順序都是采取常規的“從上到下”的原則。從上衣寫到褲子再到鞋襪。在整部作品中，凡寫到人物的穿著時，作者基本上都采用這種“上—下”模式。再如：

不過，要干凈利落就得花錢，剃剃頭，換換衣服，買鞋襪，都要錢。(4章)

這時候，老者的干草似的灰發，臉上的泥，碳條似的手，和那個破帽頭和棉襖，都像發著點純潔的光，如同破廟里的神像似的，雖然破碎，依然尊嚴。(10章)

以上除了寫穿著，還有對面貌特征的描述：前者是從頭到腳，后者則先寫面容肢體后寫衣著裝扮，分別也是按著從上到下的方式，逐項排列。

2.主次原則。主次原則用在人象描寫上面，其意義相對比較寬泛，可以是指主要與次要、顯要和隱蔽，也可以是指整體與部分，或大范圍與小范圍。這一原則的體現主要表現在對人物外貌特征的描寫上面：

她今天也異樣，不知是電燈照的，還是擦了粉，臉上比平日白了許多；臉上白了些，就掩去好多她的兇氣。嘴唇上的確是抹著點胭脂，使虎妞也帶出些媚氣。(6章)

“臉”是大框架，是整體，相比之下，“嘴唇”是框架中的部分，這種從整體到部分，從大范圍到小范圍是作品中的面部描寫常態。

3.語言原則。語言原則包括兩個方面，即形式的原則和意義的原則。語言的原則，常常與上下原則、主次原則相矛盾，但一定程度上對這兩個原則有制約作用。看以下例證：

例1，小馬兒也就是十二三歲，臉上挺瘦，身上可是穿得很圓，鼻子凍得通紅。掛著兩條白鼻涕，耳朵上戴著一對破耳帽兒。(10章)

例2，同時，他又舍不得出去；她的臉是離他那么近，她的衣裳是那么干凈光滑，她的唇是那么紅，都使他覺到一種新的刺激。(6章)

例(1)先寫年齡再寫面目特征，是常規形式。在面目特征中，依據先整體(臉)后部分(鼻子耳朵)的大小次序，中間插入與面部不相干的“身上穿得圓”是為與“臉瘦”緊密相接，形成意義相對，這也是受到了意義原則的制約。例(2)按照常規順序。對“唇”的描寫應該緊接在“臉”的后面，但在這里，把“衣裳”放前，“唇”放后，顯然是為了突出尾部焦點，讓“唇”的特征與后續詞語“刺激”在意義上緊密相連，從而增加情節上的矛盾色彩。

4.文化原則。這一原則主要體現在對人物的介紹上面。《駱駝祥子》中，除了對人象的外貌與衣著描寫外，還有幾例是描寫人物其他特征或介紹人物出場的話語組織，它們也遵循著一定的排序原則，如：

a.例1，主人姓夏，五十多歲，知書明禮；家里有太太和十二個兒女。(20章)

例2，當晚，他去請了天順煤鋪的先生給管賬，先生姓馮。山西人，管賬最仔細。(15章)

例3，她是三十二三歲的寡婦，干凈，爽快，做事麻利又仔細。(6章)

b．例1，楊先生是上海人，楊太太是天津人，楊二太太是蘇州人。一位先生，兩位太太，南腔北調的不知生了多少孩子。(5章)

例2，天是那么短，那么冷，街上沒有多少人；這樣苦奔一天，未必就能掙上一頓飽飯；可是年老的，家里還有老婆孩子；年小的，有父母姐妹!(8章)

例3，他曉得大雜院中的苦哥兒們，男的拉車，女的縫窮，孩子們撿煤核，夏天在土堆上拾西瓜皮啃，冬天全去趕粥廠。(18章)

這兩組話語組織，a組是介紹單個人物的一些基本特征，慣常的次序是姓名、年齡、籍貫、性格氣質，然后是其他特點，這是由漢文化傳統順序原則決定的；b組3例是多個人物出現時的順序排列，例1，按照漢文化傳統，由先生到夫人，由妻到妾，這是文化上的主次原則；隨后2例則是按照漢文化傳統，先長后幼，先男后女，涇渭分明。

5.綜合原則。事實上，在人象描寫方面，作者在描寫上的原則有時也很難說是完全單一的，許多情況下，從不同的角度分析，都可以看出一些不同的原則，或者說往往體現出多項原則，是多種描寫原則的結合。如上面舉到的好幾個例證都體現了這一點，下面再看幾個更典型的例證：

老人還是那么和氣可愛，可是腰彎了許多，眼睛迎風流淚老紅著眼像剛哭完似的。(23章)

“腰彎了許多”與“還是和氣可愛”在意義上形成對比，放在一處，體現意義原則；“和氣可愛”與“腰彎”是顯著的大的感覺，“眼睛流淚”相比而言則是進一步的細致觀察所得，這是主次的原則；而從語言形式著眼，“眼睛”的描寫相對過長，適宜放在后面。

三、規律性特征以及基本原則間的制約關系

由《駱駝祥子》中的用例可見，漢語話語在人象描寫方面呈現出某些傾向性的特征，體現出一些基本的原則，但我們也不能說，這些特征和原則就一定是規則式的反映，不能違反。否則．就很難解釋為什么相同的描寫內容，卻呈現不同的形式。如以下2例：

虎妞穿著紅襖，臉上抹著白粉與胭脂，眼睛溜著他。(15章)

祥子穿著由天橋買來的新衣，紅著臉，戴著三角錢一頂的緞小帽。(15章)

這里描寫的是夫妻二人同在新婚時的裝扮神態，上例中都有衣著，都有面部神態刻畫，語言形式上也各由三個分句組成，但其描寫的語序是有差別的：前例先寫裝扮，再寫神態，裝扮是背景襯墊，神態是重心，井然有序，是一種常規的描寫方式；后例打破常規，在穿著裝扮之間插入一個神態描寫分句，次序被打亂，是由于受到語言形式制約：“紅著臉”是一個短分句，無法置后壓軸，否則，頭重腳輕；放在第一分句位置，先寫神態，后寫衣著，似乎也無不可，但那樣顯得突兀，“紅臉”與“穿新衣”有著結果與前提上的意義關聯；另外，把“三角錢一頂的緞小帽”放置最后，還有突出尾焦的意味。對于同一場景同一內容，故意不用同一模式，從而寫出不同人物不同心態。老舍這一著筆方式既體現出大手筆所在，也說明了描寫原則或規律的相對性特征。四時有代序而不議，宇宙間，萬事萬物都有它運作的內在規律，都是遵循著一定的秩序法則，人類的語言組織，人們運作語言的方式也會自覺不自覺地體現某種內在外在原則，或體現出某種規律特征。由漢語的經典文本觀察，漢語在人象描寫規律上所體現的原則或基本特征與相互關系，總體來說，可以概括如下：常規情況下，依據上下原則、主次原則、文化原則；當受到其他條件制約時，語言形式原則、語義原則會打破常規，制約基本原則。這些原則有的是客觀物理世界的反映，有的是人類或者是某種語言社團的人共同的認知基礎與思維方式的反映，還有的是個人的心理因素與一定的認知喜好等原則的體現。這些原則之間有相一致的一面，更有不相一致的地方。原則相一致時，可以說同時體現多個原則，是多原則的綜合體現；相矛盾時，原則便有先后和制約與被制約的關系。究竟哪條原則優先哪條在后，得根據表達需要而定，也要與作者本身的風格習慣相關，不能說允許不允許，作品中所呈現的特征也只是某種規律性，而不是規則式的反映。

參考文獻：

1.沈開木.現代漢語話語語言學.商務印書館，1996

2.商務印書館編輯部.21世紀的中國語言學.商務印書館，2004

3.現代漢語教研室.現代漢語.商務印書館，2004

(作者單位：寧波廣播電視大學 浙江寧波 215016)

(責編：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