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見到賀龍元帥,是在1937年,當時我在第二戰區民族革命戰爭戰地總動員委員會人民武裝部給程子華部長當勤務員,住在山西省離石縣馬茂莊村。
一天早晨,我正幫程子華穿衣服(程子華在戰斗中雙手致殘),他問我:悟塵(我當時的名字——筆者注),你聽說過賀龍嗎?我順口回答:聽說過。他笑著說:今天你就能見到賀龍了,并囑咐我把周平副支隊長從太原前線帶回來的戰利品“日本罐頭”打開幾筒給首長們品嘗。
早飯后我正在掃院子,忽聽有馬蹄聲,十幾位軍人跳下馬來,走進院子,為首的是一位留著八字胡、手提紅纓馬鞭的首長。他邊走邊喊:“子華!子華!”程子華很快走到院里,熱情地迎接客人走進窯洞。后來得知,同來的除賀龍外,還有八路軍一二○師關向應政委、蕭克副師長、周士第參謀長、甘泗淇主任。我把隨行人員領進我住的窯洞,立即燒水。當我把茶水和打開的罐頭端到首長們面前時,賀龍摸著我的頭,問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當我回答剛滿12歲時,他笑著拉著我的手說,給我當兒子吧!
從那天起,他就記住了我這個“小鬼”,每次見面,都格外親熱地問長問短、關懷備至。有幾件事,我至今記憶猶新。
隨首長們赴延安
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
1938年8月中旬,我隨程子華騎馬離開岢嵐縣,太陽落山前趕了120里路就到了嵐縣八路軍一二○師師部。幾天前,彭真也從晉察冀邊區通過敵人層層封鎖線來到了嵐縣。一二○師首長組織了歡迎會,研究如何去延安開會的問題,然后我們就上路了。
我們一行20多匹快馬,離開嵐縣向黃河邊進發。賀龍騎一匹鐵青馬,手持紅纓子馬鞭,端坐在馬背上,大笑著說:“來,咱們今天比一比,看誰的馬跑得快!”隨即命令警衛員把程子華扶上馬,又叫司令部副官處楊虎臣副官把我抱上馬,他關心地對我說:“悟塵!你要當心啊!”說實在的,我也擔心從馬上掉下來,可我當時并沒示弱,說了句“沒事”。賀龍說著把馬鞭子一揚,兩腳輕輕一磕,鐵青馬飛奔而去。彭真、關向應、蕭克、程子華以及我們這些隨從人員緊緊追趕上去。趕到興縣時,太陽快落山了。首長們3個小時跑了180里路,晚上,說說笑笑都很快進入了夢鄉。誰料,第二天才知道,累死了四匹戰馬。關向應嘆息著說:“它跟隨我爬雪山、過草地,征戰多年,是立了大功的,誰知道把它累死了?!辟R龍見我走路一拐一拐的,兩條腿成了“羅圈腿”,心痛地問我:“悟塵,痛嗎?”我默默地點點頭,沒有哭。他鼓勵我過幾天就會好的。
補充馬匹后,我們又趕著上路了。越接近黃河,人煙越稀少,道路越難走,住房越困難。為了減少老鄉們的麻煩,宿營時幾位首長同擠在一個窯洞。從行軍路上到熄燈時分,首長們談論著長征路上的艱難生活,向往著美好的未來,總是以歡樂、興奮的心情,盼著早日到達延安。我跟隨首長們鞍前馬后,耳聞目睹,受益匪淺。
好不容易到了黃河邊,賀龍在黃河渡口兵站給河西綏德國民黨專員何紹南打電話,經過多番交涉,對方才答應給派一部汽車來。在船上,我第一次見到怒吼的黃河水咆哮著奔騰而下的場面,船夫喊著號子和風浪搏斗,心中實在有些害怕。賀龍鼓勵我不要怕,坐好不要動,船是翻不了的。我們靠岸后改乘汽車,破舊汽車不時需要停車修理,經過米脂、綏德、清澗、延川、延長各縣,我們一行總算在會前趕到了延安城,住在鳳凰山下八路軍留守處。
1938年9月29日至11月6日,中共中央在延安舉行六屆六中全會。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彭德懷、關向應等17位中央委員、候補委員到會,各地區負責干部林彪、賀龍、鄧小平、彭真、徐海東、蕭克和程子華等38位首長也參加了會議。這是一次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會議的內容我們當時不知道,但感到會議開得十分緊張。 會議前幾天,我隨首長們住進會場,按規定隨從人員都應該留在城里,會場安全工作和服務工作由中央警衛部隊負責,但因為程子華生活不能自理,破例批準我跟隨程子華住進會場。
會場設在延安城東十里鋪、清涼山下的橋兒溝天主教堂,會議代表大都住在這里。毛主席住城里,有時騎馬有時坐車來參加會議。王明、博古、林伯渠等住院里的小平房,一人一間。其他首長住天主教堂內小格子房中,房門上掛著小木牌。我記得第一間寫著朱德、彭德懷;有一間寫著賀龍、關向應、蕭克;彭真、楊尚昆、馮文彬和程子華四人住一間,睡的是三條腿木架支起來的單人木板床,鋪著白布褥子和白床單,被子、枕頭是自帶的,其實枕頭就是包首長衣服等物的小包袱。每天集體用餐,幾天改善一次生活,從未超過四菜一湯。
朱德、賀龍喜歡運動,晚飯后,他們經常叫我抱著籃球、拿著哨子到簡易籃球場。賀龍喜歡當裁判,吹著哨子跑來跑去,不時下達命令:“悟塵,快把籃球撿回來!”彭真、程子華站在一旁觀戰、助威,不時哈哈大笑。晚上,曾放過電影,是黑白、無聲影片,主要是蘇聯的《夏伯陽》、《列寧在一九一八》等。放映時,有人站在放映機旁現場翻譯??赐觌娪昂螅R龍、彭真、程子華常給我講解電影的情節,使我知道了不少列寧、斯大林領導蘇聯人民革命和建設的故事。
會議期間,周恩來副主席坐飛機到武漢和國民黨進行談判。程子華曾帶我隨朱德、彭德懷、鄧小平、賀龍、關向應、徐海東諸首長到飛機場為周恩來送行。賀龍問我:悟塵,你見過飛機嗎?我說:沒有。他說:你今天好好看一看,這是美國援華隊的飛機。首長們在飛機前合影留念,留下了十分珍貴的歷史照片。
會議結束后,我們又回到了八路軍留守處居住。不久日本飛機第一次轟炸延安城,當晚毛主席和中央機關就搬出延安城。我隨首長們騎馬東渡黃河,回到前方一二○師師部。
我這次在延安雖然只呆了3個月,但對我的教育、影響卻很大,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特別是賀龍師長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教育永生難忘,在以后的歲月里,當我也成為一名領導干部并成家有了孩子后,我經常對部屬和子女講述這些經歷,進行傳統教育。
戰斗在晉察冀
黨的六屆六中全會后,中共中央調程子華到冀中擔任八路軍第三縱隊和冀中軍區政治委員,同時決定賀龍率一二○師主力4000余人挺進冀中。臨行前賀龍問我:我和程子華都到冀中去,離開你的家鄉上千里路,你愿意去嗎?我明確表示:首長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他說:那好,跟我們到冀中去。
我們1939年1月到達高陽縣一帶和呂正操、王平率領的部隊勝利會師。為了統一領導冀中區黨和軍隊的工作,中央指示組成了以賀龍為書記的冀中區軍政委員會,關向應、黃敬、呂正操、王平、程子華等為委員,他們經常在一起研究對敵斗爭,所以我見到賀龍的機會多,常能聆聽他的教育。
1939年4月,河間縣之敵向我軍進犯,賀龍親臨前線指揮,殲敵700余人,這就是威震冀中平原的齊會大戰。戰斗中敵人施放毒氣,賀龍中毒,正巧白求恩大夫也在冀中,前去為其治療。我隨程子華帶著慰問團前去慰問一二○師部隊,看望賀龍,他見我流淚,拉著我說:老子還沒有死,不要哭!程子華對他說要送我到一二○師教導團學習,他表示贊同,并對我說:去了好好地學習,有機會我去看你。很快我就到了一二○師教導團參謀訓練隊學習。
1939年9月間,駐石家莊之敵1500多人,進犯陳莊,企圖摧毀我晉察冀軍區后方機關、學校。我當地駐軍、學校師生英勇阻擊,掩護機關、學校和人民群眾安全轉移。當時我們參謀訓練隊住在陳莊以東大夫莊村,我們班住大夫莊北側高地。
這時,賀龍率部隊從冀中平原回師晉西北反擊閻錫山對我新軍的進攻,部隊剛通過平漢鐵路,到達唐縣一帶。得知敵人進攻陳莊,賀龍當即命令張宗遜旅長率部急行軍趕到陳莊,將來犯之敵團團包圍,展開激戰。
張宗遜選中了我們班這塊高地,作為指揮所觀察敵我陣地。這天上午賀龍、關向應、周士第來到指揮所,剛聽了張宗遜報告敵我態勢,敵機飛臨上空。我們正為首長們的安全擔心,忽然看見敵機投擲許多降落傘,飄飄揚揚地落在敵我陣地上。賀龍當即對張宗遜說,敵已彈盡糧絕,立即發起總攻。張宗遜抓起電話,下達總攻命令,各個山頭響起了機槍、火炮、手榴彈、沖鋒號聲。經過六天六夜的激烈戰斗,殲敵1000余人。這就是抗日戰爭中著名的陳莊大戰。
陳莊大戰結束后,部隊準備撤退時,賀龍叫我過去,拉著手對我說:“悟塵呀,我馬上帶教導團回山西去了,你不要學習了,還是回到子華同志那里去吧,他需要你?!蔽艺f:“是!”他回過頭來對周士第說:“老周,明天派騎兵把悟塵送回冀中軍區。”第二天,我通過平漢鐵路,回到了冀中軍區。程子華得知此情后,感慨地說:賀老總總是多為別人著想啊!
進軍大西南
1943年4月,我隨抗大二分校附中共1000余人,通過敵人層層封鎖,行程4個月,徒步3000余里,從冀中平原來到延安。朱德、賀龍接見我們,并講了話。賀龍說,發給你們三件寶——镢頭、槍桿子、筆桿子。你們到甘肅省隴東豹子川抗大七分校學習,拿起锨頭開荒種地,拿起槍桿子保衛邊區,拿起筆桿子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和文化知識。當我走到賀龍面前向他問好時,賀龍問我:是子華同志把你送回來的吧?我默默點頭說是。他說:你是第二次回延安了,機會難得,要多學些知識。我帶著賀龍的期望,經過7天行軍,到達豹子川,在那里工作、學習了4年。
1948年我軍各個戰場捷報頻傳,急需大批干部。賀龍命令我所在的陜甘寧晉綏五省聯防軍步兵學校和賀龍中學到山西臨汾合并組建西北軍政大學,他兼校長。當我們東渡黃河到達臨汾時,他百忙中親自選定了校址——臨汾北營盤,明確建校方針,邊招生、邊建校、邊教育。學校門口掛起了西北軍大和賀龍中學兩塊牌子,年齡小、文化低的人賀龍中學;年齡大、文化高的人西北軍大,很快就招生1000余名。教課方法是集中全校上大課,分別組織討論。
1949年5月23日,西安解放剛剛三天,西北軍大第二期學生剛剛舉行開學典禮,賀龍就電令遷移西安,大量招生。我隨鐘師統副校長等60余人乘車連夜趕到西安。賀龍指示西北軍大校址設在西安王曲原國民黨黃埔分校舊址,當我們先遣分隊乘車趕到王曲時,敵人剛剛逃跑,各種教具、地圖扔得滿地都是。
1949年11月初,賀龍親臨西北軍大,看到青年男女學生近萬人在大操場歡迎他,非常高興。他登上講臺,號召大家響應毛主席“將革命進行到底”的號召,當場宣布全體學生提前畢業,向大西北、大西南、向全國大進軍。臺下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當我送賀龍上車時,他對我說,我馬上率部隊進軍成都,你也來吧。我說學校已決定我到西北軍大南進支隊司令部任參謀,負責組織第一批400余師生乘車南下。他高興地和我握手告別。1950年1月我們到達成都新津縣接收改造國民黨起義部隊。完成任務后,我調西南軍區司令部工作。
1952年在西南軍區第一次黨代表大會上,賀龍坐在主席臺上,看見我在下面。休會時他從臺上走下來,一把抓住我的手,高興地問我:你都穿上呢子衣服了,當什么官了?我回答說:我在司令部軍務處任兵員科長。他很滿意,對我說他要到北京工作了,讓我在大西南好好干,有機會去北京看他!我依依不舍,向賀龍敬了個軍禮。不久,我赴抗美援朝戰場,回國后調南京總高級步校當教員。以后我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到賀龍,這次分手竟成了永別。
賀龍是我最尊敬的老首長,幾十年過去了,他豪爽、生動、誠摯的音容笑貌和對我的關心照顧,仍經常在我的腦海中閃現,鼓舞我不斷前進。的攻擊,恰恰說明了畢森的這篇文章產生的強烈震撼。
1945年,當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曙光初現的時候,許多人已把關注的目光轉向戰后世界格局。在這一年,畢森出版了《美國的遠東政策》,拉鐵摩爾出版了《亞洲的解決方案》,賈菲出版了《亞洲的新天地:對西方的挑戰》。這幾部著作都著重分析了戰后亞洲面臨的新形勢,希望能出現一個獨立、和平、民主的新中國,期待中國能在戰后的亞洲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并對美國的遠東政策提出積極的批評和建議,字里行間飽含著三位作者對中國戰后前途的深切關注和美好愿望。
坎坷人生
拉鐵摩爾、畢森、賈菲等“《美亞》小組”成員在抗日戰爭期間對中國問題的客觀分析和正確判斷,為他們贏得了很高的聲譽,得到美國政府中開明人士的重視和尊重。拉鐵摩爾在卸去蔣介石私人政治顧問的職務后,曾擔任美國戰略情報局顧問,并在1944年再次由羅斯??偨y推薦,擔任華萊士副總統訪華期間的顧問。日本投降后,畢森作為美國戰略轟炸調查團成員,拉鐵摩爾作為美國戰爭賠款使用團成員,曾一同前往日本,參與戰后工作。畢森還曾在駐日盟軍總司令部擔任關于日本政府工作的顧問。
但是,隨著戰后美國國內右翼勢力的發展,當年的“《美亞》小組”成員被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激烈爭論,遭受到種種不公正的待遇,甚至于殘酷的人身迫害。
拉鐵摩爾在戰后曾擔任霍普金斯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院長,1952年被麥卡錫彈劾,停止教職達10年之久。1962年,拉鐵摩爾離開美國,加入英國籍,擔任利茲大學漢學教授兼中國研究部主任,1989年病逝。
畢森從日本回國后擔任加利福尼亞伯克利大學政治學教授,1953年因太平洋關系學會一案不得不離開這所著名學府。1969年,畢森移居加拿大,擔任沃特盧大學貝尼遜學院教授兼國際研究主任,1979年在加拿大病逝。
賈菲主編的《美亞》雜志于1947年7月被迫停刊。賈菲本人也長期背著莫須有的罪名,受到種種不公正的待遇,于1980年逝世。 拉鐵摩爾、畢森和賈菲抗日戰爭前夜的延安之行,為他們在中國抗日戰爭及其以后的歲月里正確地分析和判斷中國形勢奠定了基礎,也給他們在戰后遭受種種磨難埋下了種子。在大洋彼岸他們所長期關注并付出巨大熱情的中國,人們應當更多地了解這幾位值得尊敬的外國友人,記住他們對中國的抗日戰爭和進步事業給予的關切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