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提高黨的創新能力,在黨內建立能夠促進發展和創新的機制,使共產黨總能適應時代發展的要求,成為一個始終走在時代前列的政黨,是黨的建設要解決的首要的、根本性問題。”
王長江,政黨政治和中共黨建研究的著名學者、中共中央黨校黨建教研部主任,在中央黨校長期從事世界各類政黨運行機制的比較和中國共產黨建設問題的研究,致力于把政黨比較拓展到黨的建設領域,并在該領域主持開創了世界政黨比較學科。他不但較早提出了關于在黨的建設方面進行政黨間比較、借鑒的一系列重大課題,論證了開展世界政黨比較研究對于加強和改進中國共產黨建設的巨大潛在價值,并且從這一角度出發,初步系統地探討了政黨比較學科的基本內容和基本框架,對深化政黨研究和中國共產黨的建設研究,創立有中國特色的政黨學,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從而,他也成為填補這一研究空白的著名學者。

用做學問的態度對待黨建理論研究
1978年——恢復高考后的第二年,22歲的王長江由青海省考入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1985年畢業后,王長江獲得了該系的法學碩士學位。當時,中央黨校的兩位老教授邀請他去黨校開拓各國政黨比較研究這個新課題。在這個嶄新領域里,王長江一干就是20年。
王長江談起理論問題時思維縝密,深入淺出。他認為:現在搞的是市場經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怎么搞,在這基礎上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怎么搞,我們都沒有經驗,這就要改變過去的思路,必須從理論上、從規律性上進行研究探索。
對待“政黨現代化”這個問題,王長江從科學研究的角度,把中國共產黨和世界其他國家的執政黨擺在同一層面上,去探討共性的東西。他認為,共產黨想把事干好,資產階級政黨也想把事干好,沒有說上臺就想把事干壞的,這里就有共性的東西了。事實上,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人民民主意識和自主意識的不斷提高,人們對執政黨的要求也必然提高。執政黨過去習以為常的組織結構、體制和運作方式會逐漸變得滯后和不適應。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適應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展的要求,適應整個社會現代化的要求,不斷改善執政黨內部的組織運作機制,探尋新的有效的活動方式,是每一個執政黨都會面臨的問題。這就是共性。研究這種共性實際上是人類共有的對價值對科學的一種追求。
王長江坦陳這種理論探索有時會遇到很大壓力:“不少人不認可這種理論研究,擔心這樣一來會貶低我們共產黨作為執政黨的地位。所以,你一旦用一種新的解釋、一種新的理論框架去分析這個問題,批評意見就會一大堆,老覺得你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還動不動給你扣個‘西化’共產黨的帽子。現實中哪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啊?理論也是這樣。其實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共產黨的優勢不是口頭上的,是依靠科學理論指導下的社會實踐來體現的。”
王長江總是利用各種場合闡述他經過縝密思考的觀點,當然最主要的形式還是在黨校講臺上。“我的學員都是各級各類領導干部,如果他接受你的觀點,就會在他的工作實踐中應用它,就可以明確怎么去實施改革。從這個角度講,這些領導干部和我們這些搞理論的人,距離還是比較近的,互相容易溝通。我經常把我的想法擺在課堂上和他們討論,也是想通過他們在工作中的實際檢驗,來逐漸矯正我的觀點,在學者和官員之間形成一種良性循環。”
系統運用比較理論研究黨的
執政能力建設問題
“執政黨的建設,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黨派建設。這是我們今天認識黨的建設問題的基點。”王長江從世界政黨比較研究的角度出發,系統探討了執政黨建設問題。“近些年來,世界各國政治中頻頻爆出的重大事件,幾乎無一不有政黨這條主線貫穿其中。這是為什么政黨作為一種政治現象在當代社會中越來越引人注目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其實,各國政治在發展進程中出現的問題,很大程度上首先是政黨問題,是與政黨和政黨體制的運作不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蘇聯、東歐的劇變,非洲國家的多黨制進程,拉丁美洲國家的政治現代化以及日本、意大利等國的‘政治地震’,折射出的是這些國家原有政黨和政黨體制的危機。”
王長江特別深入地研究了“蘇共模式”。在他的專著《蘇共:一個大黨衰落的啟示》中談到了他研究“蘇共模式”的初衷:“歷史造成了中共與蘇共之間的特殊關系,也造就了蘇共的理論與實踐對于中共的特殊影響。我們黨和蘇共在執政和改革過程中遇到的問題都驚人的相似,在對這些問題進行探索的過程中形成的觀點、認識、看法和主張也有大量的相似之處。正是因為這種相似性,使得如何評價蘇共的歷史,特別是如何評價這個黨改革的失敗,對我們黨今后改革的走向具有十分重大的現實意義。”
在研究“蘇共模式”后,王長江得出的一個結論是:“思想僵化、教條主義化是造成蘇共衰落的最主要原因之一。”王長江在專著中認為:“不斷提高黨的創新能力,在黨內建立能夠促進發展和創新的機制,使共產黨總能適應時代發展的要求,成為一個始終走在時代前列的政黨,是黨的建設要解決的首要的、根本性問題。領導現代化的政黨,自身應當是一個有創新能力的政黨。”
“‘蘇共模式’的長期、持續的影響,在我國并未完全消除。毫無疑問,從主觀上說,我們黨為擺脫‘蘇共模式’作了許多探索和嘗試。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在這方面加大了探索和改革的力度。然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尚在探索之中,建立其上的政治體制因而也只能相應漸進。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說我們已經完全擺脫了舊模式的影響、建立起了嶄新的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黨的建設模式,顯然不符合實際。在這方面,應當明確提出這樣的要求:在黨的建設領域,要以‘三個代表’來指導我們各項工作。”
“‘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出發點就是基于一種危機意識、憂患意識,因為黨如果不解決這些問題,也是會丟權的。”王長江向記者詳細闡述了他對“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理解和認識:“我們過去對共產黨應該干什么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和想法,這套想法和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基本上是不搭界的,因為馬克思說的是發達國家,而我們當初的國情完全不同。我們當時需要的是發起革命、推翻壓迫、把權力抓在手中不讓他人染指,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帶領人民鬧革命。具體到黨的建設方面,領導人民鬧革命的黨當然需要紀律嚴明、戰斗性強、大公無私,在那個時代這完全是正確的。到了搞建設的時期就完全不同了,搞建設要把大家的積極性調動起來,要讓人們去追求利益,因此我們國家才選擇了搞市場經濟。那么,領導這樣一個國家的執政黨的思維應該是一個什么樣的思維呢?毫無疑問,用鬧革命的手段搞建設,就不可避免會一塌糊涂。后來還是靠鄧小平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找到了促進個人利益、逐漸認可市場經濟的道路,找到了執政黨的時代定位。順著他的思路,新一代領導集體得出了‘三個代表’的結論。”

“‘三個代表’重要思想要回答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黨的問題,強調執政黨一要代表先進生產力,二要代表先進文化,三要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這就抓住了執政黨的最重要的性質。可以說,這個思想的邏輯起點是黨已經成為了一個執政黨,而且是領導市場經濟的執政黨,這就是黨的十六大提到的兩個轉變,結論是黨要始終做到‘三個代表’。當然后來也提出‘三個代表’不只是解決黨的問題。這說得通,因為你是執政黨,不光要解決黨的問題,還要解決執政的問題。一整條思路都是沿著這一主線展開的,后來的一系列思想包括科學發展觀都是緣于這個前提。執政黨是推動發展的黨,發展不是為發展而發展,是以人為本的發展,必須是科學的發展。如果是以破壞人的生存條件為發展代價,那就不是科學的發展了。”王長江概括道:“‘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最大貢獻是對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的特性作出了科學回答。”
率先探索非公企業
黨建工作的新特征
作為一名學者,王長江平時除了讀書、寫文章、授課以外,還要用大量時間到基層調研,與基層黨建工作者交流體會,切磋理論問題。他很早就敏銳地發現了非公有制企業中黨建工作面臨的尷尬處境,并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我在1998年去蘇南調研時,那里的集體經營模式已經走到頭了,導致的結果就是和所有國有企業相同的那種政體不分、以黨代政、管理混亂、產權不清晰的狀況,所以才要改革。朝什么方向改?最終要向民營這個方向改。但作為集體企業一向這個大方向上改,立刻涉及到產權問題,很多企業如果產權不明晰就無法維持下去,這樣企業就開始轉制。中小型企業轉制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一些工人把企業包下來,實際上產權轉到個人手里去了,在這個過程當中就出現了一批企業主。”
“隨之帶來的一個問題是,按傳統觀念來解釋,私營企業主屬于剝削者,剝削者就不能入黨。但他們之所以成為私營業主,又是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需要。人家按照中央精神去搞經營,反倒沒資格入黨了。另外,原來已經是黨員的人,總不能因為成了私營企業主,就開除黨籍吧?那又該怎么對待這批人呢?這就造成了很多矛盾。針對這些矛盾,我作了一次調研,提出了‘黨對非公企業中的優秀分子的政策應該調整’的建議,當然我還不敢說‘允許入黨’,因為1989年中央有一個‘九號文件’,其中明確提出不允許私營企業主入黨。作為黨員當然不能跟中央唱對臺戲。”
“這個結論引起了軒然大波,黨內有些同志反對得很厲害,中央也非常重視這個問題,后來派人下基層調研,結果和我的結論相同。這樣逐漸開始轉變,最終在江澤民同志‘七一’講話中有了解答。這一問題是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程當中必然要產生的,執政黨應當對各類社會成員一視同仁,不能把私營業主排除在黨外,黨要在所有階層的優秀分子當中吸收黨員。”
對于非公企業黨建問題,王長江的認識遠不止于此。“一開始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只要認可了這個吸收問題,私營業主就會積極加入黨組織,在企業中建立黨組織也不是什么問題。但事實不是如此。在私營企業中建立黨組織在西方國家是沒有先例的,現代企業制度中也沒有界定政黨的地位。很多地方圍繞這兩點進行了很多探索,比較成功的是溫州企業。他們的探索,簡單來講是:現代企業制度中有代表所有者的董事會、代表社會所有者的股東會、代表經營者的經理層和代表勞動者的工會,好像并不需要代表黨的黨組織參與。但實際上,上述結構都健全的企業未必能持續發展,最重要的還在于能不能把這四方面力量凝聚在一起,形成推動企業持續發展的力量。溫州黨組織在探索過程中發現,企業黨組織可以成為這樣的力量。黨中央提出創建和諧社會后,溫州也提出了一個概念叫‘活力和諧企業’。企業有活力才有發展,活力來自于和諧,而為了達到企業和諧,黨組織就不能只代表某一方利益說話,而要在所有者和工人間起一個協調的橋梁作用,這樣黨組織就在企業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才有了存在的意義。”
“實際上,國營企業當中的黨組織也應該按照這個思路,去尋找黨組織的位置,不然也會有被排除出企業或被邊緣化的危險。”王長江強調,這不是危言聳聽,相反這才是從執政黨在社會發展中到底應該發揮什么作用的高度理解這一問題。
積極呼吁推進黨內民主建設
黨內民主問題歷來是黨的建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王長江對此也給予了深刻闡述。“我認為當前黨的建設最需要抓的就是黨內民主問題,因為整個中國社會的民主正在不斷推進,比如說村委會的選舉,農民的積極性相當高,老百姓已經吃到甜頭了,不會因為存在一些問題就希望退回到以前。相比之下黨內民主還是需要再快一些發展。”
王長江特別以反腐敗問題說明黨內民主建設的重要性:“過去一提到腐敗就認為是剝削階級思想影響的結果,跟共產黨沒有直接關系。可開始搞市場經濟后發現,實際上我們說的黨內腐敗主要還是權力問題,因為公共權力大于個人權力,權力對個人能力、個人抱負、個人價值理念的實現都有放大作用,因此對人有強大的吸引力。所以有權就容易滋生腐敗,制約權力才可以從根本上遏止腐敗。制約分為兩種,一是老百姓對公共權力的監督和約束,屬于沒權的對有權的進行監督;二是上級任命下級使用權力,相應地上級就要監督和約束下級。遏制權力腐敗的辦法,應當是兩種監督并舉。但我們往往覺得后一種監督用起來順手,一想就想到這個辦法。殊不知,這種形式最大的問題就是下級一旦出現腐敗,就加強上級的權力,那么,越來越向上層集中的權力又由誰來監督?所以單靠這種上對下的監督是不完善的,還是要加強無權者對有權者的監督,就是要加強民主,要以發展民主的方式加強權力監督。”

王長江對“選舉式民主”有著較為深入的研究。不久前,他在一家省級黨報上撰文呼吁積極推進“選舉式民主”。文章直言:“因為出現了一些問題就斷言‘選舉式民主’不適合中國國情,會導致中國在發展民主的問題上看不到大勢,躊躇不前,落到群眾的后面,令百姓失望,這才是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可能遇到的最大危險。村委會直選中出現家族統治和賄選等弊端是再自然不過的,指望在改革中不出現矛盾和問題,顯然是一種過于天真的想法。不能因為人民在學習當家作主的過程中出現了作主作得不太好的情況,就懷疑讓他們作主有方向問題。從讓他們學習作主,到他們學會作主,必然要經歷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有痛苦,但又是必要的。毫無疑問,經歷這個過程之后,中國的民主會出現一個大的發展和跨越。”
文章認為,應該弄清“選舉式民主”和“西方式民主”的關系,否則,堅持“不照搬西方式民主”的原則“就成了一個空洞的口號,甚至可能成為用來抵制、阻礙政治體制改革的一種借口。選舉不是西方的專利。過去我們把民主、自由、平等、人權這些東西都戴上‘資產階級’的帽子,實踐上導致了我們長期閉關鎖國,喪失了不少發展機遇。今天若把選舉歸入西方民主,只能使我們自己在發展民主的問題上陷入被動,實不可取。”
關于如何推進黨內民主建設問題,王長江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要鼓勵基層黨組織的大膽探索與創新。在基層黨組織和上級黨組織之間權力調整的過程中,出現了基層黨組織的權力越來越小但責任越來越重的現象。基層黨組織和地方政府要化解責任帶來的風險,就會有沖動去探索、創新一些民主的新形式。從這個意義上講,民主就要分散責任,責任分擔開了,帶來的風險也就小了。可以認為,地方和基層黨組織是出于生存和發展的本能推動了民主的進程。”
要創新肯定就會有突破,如何掌握這個突破的界限?王長江建議“中央專設一個機構,劃定區域進行試點,在這個試點區域內可以突破黨章和黨的文件中的某些具體規定,但大原則不可以變,在試點中進行民主探索,總結經驗,實現有序發展。”
和很多學者一樣,王長江業余時間以讀書、寫作為樂,已發表《世界政黨比較研究》、《政黨現代化論》等十余部專著、合著、主編或參與編寫了有關政黨比較和黨的建設的著作50余部,有關論文幾百篇,參加過黨章和其他重要中央文件的起草和修改工作。在政黨政治和中國共產黨建設研究領域,王長江還在不斷探索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