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保主任不保險

街頭巷尾、茶余飯后，人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就是“保險”：“你保險沒有?”“你有醫療保險、養老保險、失業保險沒有?”言詞中透出幸福、滿足和安定。然而在2007年春天，不斷有人向重慶市巫山縣檢察院舉報：中小學生意外傷害保險很不保險……

支離破碎的學生意外傷害險

中小學生意外傷害保險很不保險!

這是牽涉到千家萬戶和學校安穩的大事。到底怎么個很不保險?重慶市巫山縣檢察院決定查個水落石出。

職偵局一科科長李偉被委以重任。這位有著十多年反貪經驗的重慶市優秀偵查員也犯難了：學生是由中國人壽保險公司重慶分公司巫山支公司承保的，巫山支公司不具有法人資格，對重慶分公司實行報賬制。這樣大型的公司難道還會膽敢對小小的學生保費下手?難道在管理上還會漏洞百出?

學生的利益高于一切!再難再險也要上，保險公司賬目在重慶，就從重慶開刀。李偉這樣想著，于是向檢察長陳忠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內拿下，還學生和家長一個真實的說法!

偵查員張彪、曾超小試牛刀!市里面的幾家銀行硬得很，調不出賬。李偉只得親自出馬，并請求市院援助，終將涉及巫山支公司的所有銀行賬本全部提取。

“沒有”!“沒有”!一個令偵查員們不敢相信的事實出現了：巫山近幾年的學生意外傷害保險在重慶分公司的銀行賬里全都沒有。

4月15日，巫山支公司出納黃某(女)被請進了巫山檢察院審訊室。黃某交代，近幾年的學生意外傷害險確實沒有入保，是按支公司領導的意圖由支公司自己支配，收支全部是白條。

事不宜遲!從提取的巫山支公司“包包賬”上發現：學生保費儼然成了任人宰割的“小金庫”，被蠶食得支離破碎：近70萬元的保費，有公司從上到下金額不等的“過年費”發放，有送給相關人員的“過年費”，特別引人注目的，是由一個叫黃久強的人數次領走的“業務拓展費”近40萬元。

4月17日，巫山支公司經理余某被傳喚。余某的出現，人壽巫山支公司的蓋頭被羞答答地掀起：學生意外險實則為一個食物鏈，人頭每年20元的學生意外險，學生是食物，學校經辦人、教辦、人壽支公司，各方吃一點，支公司吃大頭。而每年給學生的賠付率極低，所以支公司敢下這著保費不入保的“險棋”。這著險棋也著實太險了，假如學生中發生重大意外傷亡事故，你巫山支公司怎么賠付，你相關負責人不是要將自己陪進監獄嗎? 而40萬元的“業務拓展費”，更是揭開了與學生險毫無關聯的另一樁保險業務的黑幕。

“業務拓展費”撐苦了醫保主任的胃

由孱弱的學生險壘起的小金庫，猶如五光十色變幻莫測的迷宮，令檢察官們一時眼花繚亂。“打蛇還得打七寸”，李偉從紛亂的迷宮里走了出來。

收撿好連日征戰的疲勞，著手上演預知的精彩。

4月塢日，黃久強坐在審訊室里忐忑不安。

家長里短!李偉同黃久強玩起了數字游戲。這個數字游戲，把黃久強的家庭收支狀況盤了個底朝天。這是黃久強始料不及的，他覺得這個數字游戲很不好玩，很可能要玩出格。

容不得黃久強充分發揮想象空間，一張張“業務拓展費”收據呈現在他的面前，同時李偉那劍一樣犀利的目光也刺得他差點流出淚來。遲疑、杜撰、再遲疑、再杜撰，在事實面前，在威嚴的法律面前，黃久強終于繳械。

據黃久強交代，黃久強本系太平洋保險公司巫山支公司的業務代理，曾代理了巫山縣醫保中心的大病保險業務。2004年，太平洋保險公司與醫保中心解除了此項保險業務合同，人壽保險公司巫山支公司的領導便和黃久強商定，由黃久強代理，將醫保中心的大病補充醫療保險業務承保給人壽保險公司，人壽保險公司付給黃久強投保額8％的業務費和黃久強妻子1％的代理工資。黃久強和巫山縣醫療保險中心主任周尚明是表兄弟關系，原來在太平洋保險公司做業務時又有多年的“親密接觸”。黃久強與周尚明幾次交涉后便達成了合作的意向：巫山縣醫療保險中心與人壽保險巫山支公司簽訂大病補充醫療保險合同，黃久強出面每年付給周尚明(名義為醫保中心)5萬元的贊助和保額4％的手續費。2005年，周、黃二人商定解除每年5萬元的贊助費，直接按保額5％的手續費付給周尚明。

檢察官們調取了縣醫保中心與人壽巫山支公司的往來賬目，結果與黃久強的供述完全吻合：2004年至2006年，醫保中心共計付給人壽支公司大病補充保險費近500萬元，黃久強分十次共付給周尚明手續費27.75萬元。

4月18日，黃久強被刑拘，主角周尚明出場了!

周尚明何許人也?重慶知青。文革時下鄉到巫山，他發揚了重慶知青勤勉踏實樂觀向上的精神，靠自己的奮斗，從鄉衛生院做起，一步步地走上了巫山縣醫療保險中心主任的位置，可謂是半生清白。但到了權力的巔峰，到了人生的暮年，面對金錢的誘惑，他把持不住，晚節不保。

銳氣，外強中干的銳氣!周尚明的出場也沿襲了貪官們慣用的伎倆，怒發沖冠，拍桌打凳，又是表功又是諉過，牙縫中不透露出絲毫的過錯。

敏銳的判斷，職業的信心!4月19日，巫山縣檢察院果斷作出了刑拘周尚明的決定。

在看守所提訊時，李偉從周尚明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趁熱打鐵、異地審訊的方案出臺了。

4月22日午夜一點，李偉等人押送周尚明驅車趕到梁平，兄弟院早已安排妥當。陳忠檢察長一路尾隨，密切關注著案件的進展情況。

挫其銳氣，摸其底氣，迫其嘆氣!在一聲聲唉聲嘆氣后，4月24日，周尚明交代了受賄的全部過程，受賄次數與金額與黃久強所述基本吻合。他交代受賄的錢除少部分用在重慶購房按揭首付和平時零用外，大部分還在銀行卡里，卡藏在家中一個錄放機里，家人都不知道。檢察人員連夜趕回巫山從其家中搜出銀行卡。

周尚明如釋重負!他無不感慨地對檢察官說，重慶知青精神，他堅守了前半生；可面對重慶“加快率先”，他卻誤讀了后半生：加快受賄，同時也率先進入了牢房。人生難測，世事難料啊!談及受賄，周尚明慨嘆自己胃口太大，可確實消化不了，時時撐得慌，以至于經常做噩夢，夢見檢察官用手術刀劃開他的胃，從胃中取出一沓沓被胃酸腐蝕的受賄款。

四兩力巧撥“無罪”千斤閘

8月15日上午8點半，巫山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廳，由重慶市巫山縣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周尚明受賄案開庭審理。

劉少華、姚宏濤兩位年輕檢察官端坐在公訴人席!

兩位重慶知名律師端坐在辯護人席!

周尚明被兩名法警押上被告席!

由巫山縣檢察院邀請的近二十名人大代表在旁聽席上就座，百余名旁聽群眾將本不寬敞的審判廳擠得滿滿當當。

法槌發出一聲悶響，審判長宣布開庭。

面對莊嚴的法庭，面對公訴人無可辯駁的證詞，周尚明一反常態，全盤翻供，妄圖全面推翻受賄犯罪事實。

周尚明第一招是“耍賴術”。在梁平看守所是被同監室押犯欺負，喝了幾大碗冷水，想脫離苦海才說的“謊話”；回巫山看守所后，同樣被同室人打罵，加上受檢察官引誘，言不由衷。

公訴人針對此耍賴術，出示梁平看守所沒有接到報告沒有被欺負的證據和巫山看守所發生糾紛時間在后而被告人供述時間在前的證據，以及被告人對自己的供述筆錄反復閱讀修改和同步錄音錄像的證據，證實了周尚明是在清醒自愿的狀態下供述其犯罪事實，駁倒其耍賴術。

周尚明的第二招是“椿借術”。黃久強是從小由他帶大的，對其恩重如山，親戚間相互扶持，現在他有困難，黃久強借錢給他，合理合法。

公訴人順水推舟! “恩重如山”不假，正因為有被告人的恩，黃久強才從保險代理中獲取了豐厚的回報。可這個恩，是建立在他對公權私用的基礎上，建立在黃久強保險代理違法兼職上，建立在違反從事公務活動親屬間回避的規定上。醫保中心每打一次錢到人壽保險巫山支公司的賬上，黃就暗地里給一次錢給被告人，這難道是借嗎?被告人把錢存在卡里藏在音響里，這難道是借嗎?黃久強急需用錢時反而向被告人借錢用后來又還給了被告人，被告人還需要借嗎?

辯護人的觀點更高明：周尚明沒有利用職務之便，黃久強沒有在周尚明處獲取利益，黃久強給周尚明的錢是親戚間的饋贈，黃久強有自由處分自己財產的權利。一句話：被告人周尚明無罪。

周尚明是干什么營生的，辯護人不會不知道，他是醫保中心主任，是國家工作人員，他負責與人壽保險公司簽訂了保險合同，從中收取錢財，是不是利用職務之便；正因為黃久強與周尚明暗箱操作，談妥各自利益關系，才使得黃久強從中獲取豐厚的利益，沒有周尚明的職務之便，黃久強的利益從何而來，保險公司會憑空施舍嗎?至于贈與一說，更是癡人說夢，5萬元贊助、4％、5％等等手續費二人早已談談好了，是權錢交易，更不是黃久強的財產，怎與饋贈掛得上鉤?

庭審持續到午后，法官才宣布庭審結束，擇日宣判。巫山檢察院請人大代表到院提出意見，代表們一個詞是“精彩”，一個詞是“希望”：公訴人的公訴精彩紛呈，巫山檢察院反腐敗工作搞得好，人們看到了反腐倡廉的希望，希望反腐力度更大，希望公訴人才輩出。

巫山縣人民法院支持了巫山縣檢察院的公訴，但在犯罪金額上本著有利于被告人的法律精神，于9月7日作出判決，周尚明受賄23.5萬元，以受賄罪判處其徒刑十一年，沒收財產3萬元，追繳違法所得23.5萬元。

“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這是西部歌王對美女的贊美和神往。可是，掀起某些行業的蓋頭，人們看到的，是骯臟與丑陋的臉，或者根本沒有臉。

編輯：朱 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