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天價蘭花”

由于不知放在客房的小草的價值，酒店服務員劉小莉、王惠順手拿了幾株。沒想到公安機關居然兩次以涉嫌盜竊罪提請逮捕犯罪嫌疑人，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檢察院均未予批捕。近日，該案塵埃落定，劉小莉、王惠平安無事地回到原崗位。

順手牽羊“偷”了幾株小“草”

家住山東煙臺的劉小莉、王惠兩人同是一家酒店的客房服務員，都喜歡養點并不值幾個錢的花啊、草啊什么的。4月初的一天，兩人在收拾客房時，客人放在墻角的幾棵小草引起了她們的興趣，兩人隨口說了幾句，覺得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拿走一株，客人可能也不會發現，即使發現了，說一聲，可能也不會太怪罪。于是，兩人順手從中撿起了一把，一分為二，劉小莉拿了三棵苗，王惠拿了兩棵苗，她們高高興興地回家種在了陽臺上的花盆里。兩人萬萬沒有想到，她們這一舉動可惹下了大禍。

涉嫌盜竊罪被刑事拘留

下榻在這家賓館的客人馬先生是位臺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蘭花愛好者。馬先生在煙臺行色匆匆忙完生意，帶上蘭花專程飛到成都，準備請那里的朋友幫忙鑒定一下自己收藏的新品。

就在那天午后，馬先生趕到成都朋友處落座不久，突然發現，最名貴的那株蘭花竟然不翼而飛。馬先生當場驚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給煙臺的朋友小孫打通了電話。小孫到賓館查找無果，即到公安機關報案。

公安民警根據小孫提供的住宿線索，很快找到了劉小莉、王惠，兩人不以為然，不就是拿了幾棵草嗎？怎么還驚動了警察！

聽了民警的一番解釋，兩人才知道，原來她們偷拿的那幾株小“草”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草，而是被稱為“西光蜀道”的名貴蘭花，是我國四川省春劍蘭花中的傳統名品，目前市場成交價都以株來計算，一般每株價格是4000至6000元。

公安機關偵查認為，涉案的劉小莉、王惠兩人主觀上有竊取他人財物的故意，客觀上劉分了三株苗，價值為1.2萬元；王拿了兩株苗，價值8000元，兩人所盜物品價值均已達到了定罪量刑的標準，其行為涉嫌盜竊罪。

劉小莉、王惠兩人被刑事拘留后進入了看守所。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她兩人傻了眼。天?。∵@怎么可能呢？不就是一棵挺好看的草嗎？怎么會值這么多錢？再說，要是知道這東西這么值錢，打死自己也不會去拿啊！但她們后悔已經遲了，兩人深感驚恐和委屈，只得在刑事拘留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提請批捕，

檢察院未予批捕

5月8日，芝罘區公安分局以兩人行為涉嫌盜竊罪，提請芝罘區檢察院批準逮捕。

芝罘區檢察院偵查監督科主辦檢察官樓峻作為此案的承辦人，他仔細審閱了全部案卷材料，訊問復核了嫌疑人，走訪了嫌疑人所在單位及相關證人。單位領導和同事們都異口同聲地替兩人喊怨：“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就那么一點小苗會值那么多錢？如今說她們犯下了盜竊罪，誰信啊……”

劉小莉、王惠兩人那幾天可真是度日如年。平時在電視里看見小偷，她們咬牙切齒，都恨得不行，不小心自己一輩子的清白就這樣毀了?？墒呛蠡诘耐瑫r，兩人心里還是一肚子委屈。

主辦檢察官審查認為：案卷中只有蘭花協會提供的價格鑒定缺少法律效力；缺少失主的陳述；被盜物品價值認定存在瑕疵；行為人在不知情下實施的盜竊行為，以盜竊罪批捕于情于理于法均沒有依據。

在案件匯報上，該院主管檢察長王金華指出，這起案件與北京前幾年曾經發生的天價葡萄案極為類似，應充分借鑒該案的經驗教訓，從源頭上把好事實和證據關，且本案從現有證據看，不宜批捕。

5月13日，芝罘區檢察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符合逮捕條件為由，依法對劉小莉、王惠不批準逮捕，公安機關即將兩人取保候審。

第二次提請批捕，

檢察院再次不捕

面對失而復得的自由，劉小莉、王惠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們抱頭痛哭，感嘆法律如此公正。然而兩人的興奮并沒能持續多久。

5月30日，公安機關在取得“山東省涉案物品價格鑒定結論書”后，再次以涉嫌盜竊罪提請逮捕二嫌疑人。公安機關認為：劉小莉、王惠兩人主觀上有竊取他人財物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秘密竊取他人財物的行為，所盜物品價值達到了定罪量刑的標準，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規定，應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確有逮捕必要，應予逮捕。

鑒于此案的特殊性，芝罘區檢察院召開檢委會，專門對此案予以分析討論。

主管檢察長王金華認為，客觀上兩犯罪嫌疑人實施了盜竊他人財物的行為，造成他人巨額財物損失的結果，所盜物品價值在2萬元，達到了構罪標準，屬盜竊行為。但盜竊罪是一種故意犯罪，本案的兩嫌疑人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百姓，據劉、王兩人的供述也證實了這一點，認為蘭花這等小玩意兒，市場上有的是，不值什么錢，就是當時有點喜歡，所以拿回去栽植。一株小小的花苗會值幾千塊錢，按平常人的認知水平不可能認識到這棵所謂的“西光蜀道”的市場價值。所以從現有證據分析，作為一名普通的賓館服務員，行為人不具備專業知識，是無法斷定所盜蘭花的價值，且行為人主觀上缺乏對財物數額的明確認識，不能實現刑法上的犯罪故意，按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行為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

該院檢察長叢修勝充分肯定了辦案部門的意見，認為蘭花是特殊物品，不能以普通物品論，這就需要執法者用法律思維而不是簡單地用權威部門評價來綜合分析，要綜合考慮執法的社會效果。同時，他指出在執法辦案中首先要考慮犯罪的社會危害性，這是犯罪的最本質的特征，然后再研究犯罪構成的要件，用法律的思維具體案件具體分析，防止機械辦案，重視社會效果。

6月17日，芝罘區檢察院再次以劉、王二人行為不構成犯罪為由不予批準逮捕。

此案一波三折，劉小莉、王惠終于回到了工友們中間，她們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公正的法律終于還了自己一個公道，但是這半年多來的經歷，的確讓兩位感到后怕，真是教訓深刻，以后無論如何再也不能貪半點小便宜了。

編輯：盧勁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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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案一議

煙臺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傅延威：

這個案子就事實、證據而言，兩名賓館服務員出于喜愛，偷拿了顧客的蘭花，但事前他們沒有意識到此蘭花是名貴品種，價值不同于一般的市售蘭花。公安機關也因為案情簡單，人贓俱獲，沒有對蘭花的品種、價值進行科學鑒定，就提請批準逮捕，因此出現了第一次“事實不清、證據不符合逮捕條件”的不批準逮捕的結果。檢察機關的這一決定無疑是正確的。因為不經過科學鑒定，就難以判明所盜蘭花是否真的是“西蜀道光”，是否真的具有那么高的價值，兩名犯罪嫌疑人就是把它當作一般市售品種，因為不值錢才偷拿回家栽種的。

公安機關認為，犯罪嫌疑人出于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主觀目的，采用秘密竊取的手段，非法占有了他人數額巨大的財物，構成盜竊罪，應當采取逮捕的強制措施，并進一步追究兩名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

檢察機關認為，就兩名犯罪嫌疑人的認知水平而言，他們認識不到所盜蘭花的實際價值，主觀上沒有盜竊罪的故意，只是出于喜好，偷拿了他人物品，按照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不應當追究兩名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應當按一般盜竊行為處理，因此作出了不構成犯罪，不批準逮捕的決定。

煙臺市檢察院認為芝罘區檢察院不批準逮捕是正確的。因為逮捕是一項最嚴厲的強制措施，我們對逮捕的運用通常把握三個條件：一是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二是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三是有逮捕必要，即采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方法，不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險性。就本案而言，即使兩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構成犯罪，符合逮捕的前兩個條件，但他們犯罪后能夠接受司法機關的調查，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積極退回所盜蘭花，特別是在第一次不批準逮捕后，取保候審期間沒有逃避偵查，沒有串供翻供，沒有再行危害社會的行為，客觀上證明其不再具有社會危險性。也就是說，取保候審已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險性、保證訴訟活動的順利進行，沒有必要再將強制措施升級為最嚴厲的逮捕，沒有逮捕的必要性。本案畢竟存在法律認識上的差異，站在不同的角度，處于不同的訴訟環節，會對案件作出不同的判斷也是可以理解的。

煙臺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刑法學教授黃偉明：

從刑法理論上對這起“天價蘭花案”的評價有三個方面：

一是，關于對盜竊罪的理解問題。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他人財物數額較大的行為。盜竊罪的對象是他人財物，在盜竊他人物品的情況下，必須將物品折合成一定的價值后才能認定。本案的盜竊對象是蘭花，但不是認定“盜竊蘭花罪”成立與否。我國刑法對盜竊罪的成立具有量的要求，所以，需要認定蘭花的價值后，才能確定是否成立犯罪。本案雖然成立盜竊蘭花的行為，但是，還不足以認定盜竊罪的成立。關鍵是對蘭花價值的認定。

本案對蘭花的價值評定存在物價部門定價和行為人認識兩個方面。物價部門定價較高，而行為人對該定價沒有認識。因此，如何認定盜竊數額需要進行選擇和判斷。

二是，關于對故意的成立及認識錯誤的理解問題。盜竊罪的成立需要具備非法占用的目的，因此是直接故意犯罪，過失或者間接故意不可能成立盜竊。這就需要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追求這種結果的發生。但本案的行為人雖然知道自己盜竊的是蘭花，卻不知道所盜蘭花的價值如此巨大，因而產生了事實上的認識錯誤，而這種事實認識錯誤直接導致了行為人不能“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他人數額較大財物的損失），當然也無法成立非法占用他人數額較大財物的目的。所以，雖然行為從客觀上評價是造成了他人數額較大財物的損失，但行為人主觀上缺乏對財物數額的明確認識，不能成立刑法上的犯罪故意。根據其主觀認識，僅成立一般違法故意(盜竊小額財物)。

三是，如何把握刑罰效果的問題。刑罰是最嚴厲的懲罰措施。判處刑罰，對于犯罪人而言是一種特殊預防。通過施加刑罰，使犯罪人認識到所犯罪行，通過刑罰的改造不再犯罪。因此，判處刑罰的前提是犯罪人具有認識刑罰性質的能力和罰當其罪。對不能理解刑罰性質的人適用刑罰不僅是無效的，也是不人道的；刑罰與犯罪行為性質不相符，畸輕畸重，都會助長或激化矛盾，產生對刑罰公正性的懷疑，影響司法權威。

這起天價蘭花案的辦理帶給我們兩點啟示：一方面，辦案中要把握實質危害，防止機械辦案。另外，在執法辦案中一定要把握全局，重視社會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