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的玻璃官司

去年的今天，對蔡杏云一家來說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悲慘之日：一股突如其來的旋風，一塊重達30來斤的鋼化玻璃，忽如天降從高空墜落，擊中了正在樹蔭底下乘涼的蔡杏云，導致她昏迷不醒20多天。經醫院竭力搶救，蔡杏云的性命得以保住，但已造成她下半身癱瘓，智商為五六歲的孩子。

對這飛來的橫禍，究竟誰負有責任？

玻璃飛落，乘涼遭橫禍

蔡杏云的家坐落在上海市奉賢區的一個小鎮。他們一家三口原本是一個恬靜安逸的尋常人家。丈夫褚國興在一家企業打工，女兒大學畢業后在市區找到了一份工作。蔡杏云因身體欠佳，提前退休后就待在家里，料理家務。一家人在平平淡淡中過得蠻有滋味。

早幾年，蔡杏云夫妻倆省吃儉用攢下一筆錢，在小鎮中街小區四樓買了一套商品房。小區前面是一條商業街，十分熱鬧。平時，蔡杏云一有空就下樓，與街坊鄰居一起坐在街面的樹蔭底下，嘮嘮家常休閑休閑。

去年7月14日下午3時許，午睡起床后的蔡杏云與往常一樣來到樓下，鄰居們圍在樹蔭下乘著風涼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此時，坐在一位老人身邊的小孩嚷著要吃冰淇淋，老人只得起身帶著小孩離開了，蔡杏云很自然地坐在老人的座位上。

災禍是瞬間發生的，誰也無法料到。

就在蔡杏云剛坐下之際，一陣颶風刮來，只聽得‘咣當’一聲巨響，從天而降的一塊玻璃不偏不倚猛地砸在她的頭上?！暗任覀兓剡^神來時，蔡杏云已倒在血泊中了。”說起這一慘劇，鄰居們依然心有余悸。她們說，現在好多人不敢再坐在這兒的樹蔭下，唯恐災難再次降臨。

當時，早班完工后的褚國興正在街上買菜。等他回來時，妻子已被送往區中心醫院搶救。樹蔭下只有一攤鮮血及一大堆碎玻璃。

等褚國興慌忙趕到醫院時，醫生告之，病人生命垂危，須送瑞金醫院急救！

蔡杏云立即被轉到了瑞金醫院，經醫生竭力搶救，她的生命被保住了，但一直處于昏迷中。21天后，她終于蘇醒。然而，殘酷的事實讓褚國興及家人痛心疾首：眼神失常的蔡杏云不能連貫地表達語言，只能簡單地說一兩個字，對降在自己身上的橫禍失去了記憶，下半身已無法動彈。

誠意擔責，卻無力賠償

空中何來玻璃？這塊玻璃是誰家的？事發當天，當地居委會干部隨同派出所民警挨家挨戶查詢。有群眾反映，蔡杏云家對面的401室陽臺上曾置放一塊玻璃。當民警敲開門入內檢查時，發現陽臺上有擱置東西的痕跡，剛下班回家的李林對此未加否認。

在進一步查詢中民警了解到，李林來自四川省，從2001年起就租借了這套商品房。

據李林說，這套房屋陽臺門上的玻璃已碎，冬天冷風吹得屋內冷瑟瑟的。他對房東說了幾回，也沒人來修。

前年12月的一天，李林從垃圾箱內撿回了一塊玻璃，想把它安裝在陽臺門上。因玻璃是鋼化的，無法切割。拿下樓嫌麻煩，李林就把這塊鋼化玻璃平放在陽臺上。平時，他在這塊玻璃上晾晾鞋曬曬衣服，覺得挺方便的。

為貪方便，卻埋下了禍根。

“當時我得知自己闖下了禍，嚇得整整一天不敢出門，不知該咋辦？”李林說。有老鄉勸他，趕快一走了之，被他一口拒絕。他認為，禍是自己闖的，就得承擔責任。即便逃走了，自己的良心也會在自我譴責中惶惶不安。

事發后的第二天，李林從親朋好友處籌集了1000元，讓其哥哥代他到醫院看望傷者，并將錢交給了褚國興。

蔡杏云出院后，李林又讓哥哥帶了500元錢去看望。

以后，李林每個月從工資中省下300元、500元給褚國興。

在采訪中，李林拿出了褚國興出具的一疊收據說，他們雖然是外來打工者，但蔡杏云一家平時對他們很友好，進出見面總會打個招呼。遇到事找上門，他們會熱情幫助。現在闖下這般禍，害慘了他們一家。憑他每個月800元的工資，再加上100元加班費，就是不吃不用，這點錢也無法解決傷者的治療費。

他不知道自己該拿什么來賠償？因此，直到現在，李林一直不敢面對傷者。

訴訟維權，推出四被告

慘劇發生后，當地有關部門及周圍群眾對蔡杏云十分關心。鄰居們紛紛看望蔡杏云，自發地捐款相助。居委會干部也送上了慰問金。奉賢區殘聯得知蔡杏云已癱瘓在床，不能前來評殘。他們特事特辦，專程請有關醫生上門進行評殘，及早為蔡杏云解決后顧之憂。

這一切，盡管對身處困境的褚國興一家帶來了安慰，但他們急需的是一大筆治療費。肇事者李林至今先后十多次總計給了褚國興5700元。但這些錢對于躺在床上需要繼續治療的蔡杏云來說作用實在太小了。

“我們現在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該借的借了，該討的討了，該賣的賣了……”褚國興帶著十分愧疚的口吻告之，蔡杏云第一次手術較成功，在身體經過了一段時間康復后，醫生建議再做第二次手術，讓蔡杏云能夠自己坐躺，所需費用近5萬元。再也無法籌到這筆錢的褚國興，只得含淚回絕了醫生的建議。

見妹夫沒錢請護工，蔡杏云的姐姐便辭去了工作，承擔起照料護理的任務。

今年5月，褚國興聘請了律師將李林、出租房東夫婦及小區物業管理部門一并告上了法院。

奉賢區人民法院受理此案后，于6月20日公開開庭審理。該區法院還特意邀請了區人大代表參加旁聽。

庭審中，原告律師認為，作為該房的使用者和管理者李林，應當知道把玻璃放在陽臺上的危害性，而未加防范措施，置于時間長達半年多。因此，李林對這起人身傷害案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被告二、三是該房的房東，他們在未取得房屋產證就將該房出租，違反了物業管理的有關條例，且未履行對房屋的維修和養護，對本案有過錯。

物業管理部門在日常的管理上有疏漏，對業主置于陽臺上的玻璃長達半年之久而未能及時發現，未加阻止，導致慘劇的發生，理應有過錯。

據此，他要求法庭判決被告支付原告住院醫療費、護工費、交通費等共計人民幣6.7萬余元，支付原告傷殘賠償金、殘疾輔助器具費、護理費、精神撫慰費、復診費等4.3萬余元。

面對原告律師提出的賠償請求，作為第一被告的李林承認玻璃是他放置在陽臺上的，愿意賠償，但目前沒有能力支付。但他向法庭提出，鑒于其過錯是由于該房陽臺門窗玻璃破碎已久，房東未及時修理，加上不可抗拒的臺風等原因，懇求法庭減免賠償款。

諸根田夫婦聘請的律師在法庭辯論時提出，第二、三被告對這起人身傷害案沒有過錯，不承擔賠償責任。原因：第一，肇事玻璃既不是該房門窗所有的，也不是房屋本身的瑕疵。第二，玻璃墜落是不可抗拒的臺風所造成的。

被告物業管理部門則表示他們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對物業的自用部位進行管理。本案中玻璃放置的地點、方位在陽臺上，屬業主的自用部位。

法院判決，賠償48.3萬元

一庭調查結束后，奉賢法院于7月20日下午再次開庭審理，并依法對此案當庭進行了宣判。法庭認為，本案被告作為承租人，是該房屋的直接管理人，而且擱置在陽臺上的玻璃亦是李林從外面撿回的?，F陽臺上的擱置物墜落，責任應在直接管理人而非所有人，故對原告要求被告李林承擔賠償責任的請求應予以支持。

對于房東諸根田夫婦是否具有過錯，法庭認為，兩被告系房屋的所有權人，在房屋出租給李林后，房屋所有人只承擔對出租房屋整體的維修義務，保障出租房屋的安全使用，而被告李林將玻璃擱置在陽臺上的行為并不在被告的合理注意義務之內，故諸根田夫婦不具有過錯。

與此同時，法庭認為，第四被告物業公司承擔的是對公共部位、公共設施的管理和維護，涉及房屋的陽臺并非物業公司的管理范圍之內，物業公司也無法預見房屋承租人的這種私自行為的后果，故法院對原告要求被告物業公司承擔連帶責任的請求亦不予支持。

法院判決被告李林賠償原告蔡杏云醫療費、殘疾賠償金、誤工費、護理費、營養費、交通費及精神損害撫慰金等總計人民幣48.3萬多元。

這場官司白打了？

“這場官司白打了？房東與物業為何不承擔賠償責任？！”原本想通過打官司獲取物業公司賠償的褚國興，對此深感迷惑。他很委屈地說，他們家每年總是自覺地繳納物業管理費。但物業部門對小區的安全隱患存有疏忽管理，對因此造成的人身傷害損失不承擔賠償責任。以后，誰還愿意繳納物業管理費呢？

法院為何判房東與物業無過錯？筆者采訪了本案的主審法官李越峰審判長。他說，我國民法通則有關條例明確規定，建筑物或者其他設施以及建筑物上的擱置物、懸掛物發生倒塌、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的，它的所有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但能夠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除外。

由于，本案中的墜落玻璃不是該房本身存在的瑕疵所致，房屋的所有人對此案沒有過錯，不承擔賠償責任。如果是因為該房自身存在的瑕疵如玻璃窗墜落等原因所致，房東就應該承擔賠償責任。

物業管理部門負責對小區公共部位的管理。在公共部位內造成他人損害的，如下水道堵塞引發業主家滲水等，對此造成的損失由物業承擔賠償責任。陽臺不屬物業公司管轄范圍。

一場飛來的橫禍，毀了受害者一生的同時，也毀了一個家庭。蔡杏云的婆婆傷心地哭訴道，家中發生不幸后，她一直是以淚洗面。瞧著媳婦癱瘓在床上，想到兒子從此面對的是不能動彈的智殘妻子，眼看已到談婚論嫁的孫女找不到好人家，她的心如刀割般的痛?，F在打了官司卻拿不到賠償錢，以后的日子不知咋過？

蔡杏云的這般遭遇引起了眾多人的關注和同情。有關人士提出，類似這種情況，政府是否應該承擔救濟責任。因為造成玻璃墜落是由于不可抗拒的臺風引發的，受害者是無辜的，當地政府對突遭自然災害損害的弱勢群體能否給予救濟，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