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堂年輕時當過五年兵,復員后回到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習文鄉仁壽村,一直種地。期間娶妻生子,再后來鬧離婚,妻離子散,他重新打了光棍兒。
人過四十天過午,銳氣散盡,抱著鋤頭一天天變老。困厄之際,他內心卻有幾分不甘,總想折騰折騰,多弄些錢,使這平淡日子有所改變。
挖草·挖骨
因緣際會,宋天堂結識了一個采草藥的老頭,便在農閑時隨老頭進山挖草藥。
老頭是個“老油子”,一天,他指著山腰的老墳地說:“挖骨頭也能賣錢?!彪S即繪聲繪色講起挖女性尸骨賣給山外的人做“鬼妻”的門道。
宋天堂沒上過學,但知道“鬼妻”。未娶妻就去世的光棍,是靠娶“鬼妻”彌補缺憾的。
說干就干。指揮宋天堂掄鍬刨開一個墳頭,老頭“嗖”地拎出個骷髏頭,端詳一刻,很肯定地說:“女的?!迸灶^骨一般小于男性。
提著出土的“女人”往山下走,宋天堂惴惴不安,直到眼看老頭與“鬼媒婆”按1000元成交,他的眼神才又精神起來。
挖骨頭的初期,他完全按老頭演示的模式運作——尋到老墳地,趁遠近無人之機,猛掄鐵鍬,挖到朽爛的棺材板,一掀了之,伸手揀出骷髏頭端詳,確認是女的后,三下五除二把整個骨架塞入蛇皮袋,扭頭就走。鉆進小樹林,把骨頭倒在空地上,簡單擦一擦、擺一擺,見還算齊全,就重新裝起,騎上自行車,往“鬼媒婆”那里趕。
“鬼媒婆”對宋天堂送上的“干貨”(骨架)總是不滿意,常常埋怨:“幾輩子的老骨頭啦,沒人要?!备吲d時給800元,不高興了只給500元。
屢遭壓價,宋天堂郁悶得很。他決心擺脫盤剝,自己尋找買家,盡收其利。
然而,不久后發生的事,使他徹底打消了“獨立經營”的念頭。
那晚,他在數百里外的一個村子成交了一筆生意,為兩個“她”同時尋到了婆家,賣了3600元。他在村邊的小店里就著拍黃瓜優哉游哉地暢飲了一瓶啤酒,連夜返程。
突然冒出倆劫道的,斷喝一聲:“把錢掏出來!”
他丟下車子欲逃,對方疾步趕上,棒子、鐵條齊下,將他打趴下,掠去錢財。
左肩劇痛,估摸著肩胛骨裂紋了,他只好右手掌把,負痛緩行。
他心里明白:“劫我的就是剛才與我交易的人。想我這是黑道營生,干脆來個黑吃黑,諒我也不敢報警?!?/p>
何以知之?那斷喝“掏錢”的聲音耳熟,剛才還跟我討價還價呢!
宋天堂的確不敢報警,只能趴在炕上呻吟,很后悔貪飲那瓶啤酒。

干貨·濕貨
痊愈之后,宋天堂換上干凈衣裳,刮了胡子,從集市上稱了兩斤蛋糕、一斤糖塊,哈著腰去拜訪“鬼媒婆”。
見木頭木腦的宋天堂居然開了竅,“鬼媒婆”喜上眉梢,一番敘說,幫他明白了“陰親”行當里的學問,尤其讓他理解了——為什么他送來的“干貨”一直不受歡迎。
結“陰親”風俗在北方農村一直存在,近年趨于興盛,“鬼媒婆”生意興隆。與活人婚娶相類,“陰親”也分不同層次。
高層次的,重在結親。雙方皆為殷實之家,耗資幾萬,大事操辦,隆重合葬,處處合婚娶之儀,兩家從此就是親家。
中等層次的,重在娶妻。經“鬼媒婆”撮合,雙方家人見面,議定一個價格,男家向女家付出數千元,買得女尸,合葬即畢。
低層次的,重在結伴,女尸年代不論,是個女的就行,主要是配給窮老漢在地下做老伴。
女尸根據年齡、身材、有無傷痕、是否全尸、腐爛程度,有詳細分類,價格不同。宋天堂刨來的老骨頭,年代久遠,來路不明,又沒有女方親友出面,稍微講究些的男家就不要,當然只能賣個骨頭價。
聽了“鬼媒婆”一席話,如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宋天堂茅塞頓開,第一次意識到,這“鬼婚”市場上的貨色與早市上的青椒、黃瓜差不多,鮮的嫩的能賣好價錢,老的瘦的則等而下之,最有身價的當然是新近去世的中青年婦女(業內稱為“濕貨”),模樣好的尤其搶手。
從此,宋天堂把精力集中到拿“濕貨”上,花的心思比挖骨頭時多幾倍。
首先,要頻繁游蕩于附近各個村子,刺探中青年婦女死亡信息。這類死亡多見于盛夏,暑熱使人煩躁,糾紛連連,一怒之下喝農藥的女子就多;死亡事件來得快,家人猝不及防,往往草草下葬,動靜很小。但這類消息傳得飛快,只要及時捕捉,就有望手到擒來。
其次,要持續跟蹤,弄清下葬地點及細節,籌劃伺機掘取。
最后,要具備突擊能力,不挖則已,挖則干脆利落,扛了就躥,絕對不能被喪主摁住。
那些日子里,宋天堂仿佛又回到從軍時代,經常手握鐵锨匍匐于墳場附近,在幽暗夜幕下窺伺著遠處的燈影與人聲,提防著近處的走獸與蛇蹤。
盡管處處提防,還是出了岔子。
某個深夜,他正揮汗掄锨,忽聞異響,猛回頭,見兩個黑影各持家什立于近旁。大驚,躍出墳坑,拖锨鼠竄,至僻靜處,倚樹而坐,大汗淋漓,唯聞心臟在胸膛內狂跳。
從此落下驚夢的習慣,總夢見被人從身后猛擊,一頭栽入墳坑,馬上有土塊紛落,接著就在驚悸中醒來,伴著一身冷汗。
如果就此罷手,噩夢也就過去了,但他哪肯隨便放棄。
報應很快到來,不是來自身后猛擊,而是源于自身疏失——賣力挖掘時,他居然沒留意到,小小的電話本已滑落在墳坑一角。
喪主拿著電話本,逐一查對,很快就把宋天堂“發掘”了出來。
宋天堂束手就擒。1999年,法院以侮辱尸體罪判處他有期徒刑二年。
喘氣·沒氣
、出獄以后的宋天堂很失落,挖骨頭、掘“濕貨”的心勁兒沒了,白天晚上都窩在破敗的家里,只偶爾上弟弟家串個門。
五年之后,天堂又忙開了,新目標是養獵狗掙錢。一只狗崽子居然值上千元,狗市上的幾番見聞打動了他那顆不安分的心,不惜舉債投資。
一進入狗行當,問題來了——缺資金,養狗規模上不去;缺技術,狗成色上不去。到狗市上一站一看,別人的狗兒成群結隊,虎虎有生氣;他的狗兒下巴搶地,垂頭喪氣。
垂頭喪氣之余,宋天堂每天都在思謀籌資擴大養狗規模之良策,不由得憶及“挖掘”之法,挖一具“濕貨”能得3000多元呢。這時候距坐大牢的日子已遠,舊傷疤已不再疼,他又想試試。
為求穩,他沒馬上掄鐵锨,只是在得知臨村有個少女病死之后,致電給一個相熟的“鬼媒婆”報個信兒?!肮砻狡拧甭勶L而動,很快就把這門“陰婚”撮合成了,宋天堂凈得酬金1000元?!斑^門”那天,宋天堂隨女方親友到場,親眼看著男家點給女家賣尸錢6000元,吃驚不小。
干!他宋天堂不惜再次犧牲自由,也要把票子弄到手。
有道是造化弄人,宋天堂下定決心之后才發現,幾乎無處覓“濕貨”,因為隨著殯葬改革推進,本地及周邊地區尸體大都火化。
急火攻心,宋天堂牙床腫得老高,只好牽了狗,倚坐到村邊樹下陰涼里嘆氣。
遠處影影綽綽走來一個女人,嗨,是個傻子。走路乍著胳臂,直不愣騰的,還有那神情,缺個魂兒。
鄉間總有這樣的傻子,或天生癡呆,或后天精神錯亂,不知從哪里走來,反正一律臟兮兮,揀嘛吃嘛,走哪睡哪。男傻子沒人待見,女傻子呢,間或被某個光棍漢拉到家里睡,有飯吃就行。
女傻子走遠了,那身影還在宋天堂的腦海里晃蕩,突然電光一閃,他悟到:“這就是現成的‘濕貨’呀!”
把喘氣的女人弄成沒氣的,宋天堂早有此心,但沒這個膽兒。他最顧忌的是,失蹤女子的親族會不惜一切代價尋找,那陣勢他見過,真是見人就問、見井就撈,堪稱瘋狂。
為什么忽然又覺得這事可為了呢?因為他注意到,游蕩著的女傻子是沒有“根”的,即使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找有人問;即使有親族,離這兒遠了鞭長莫及。
宋天堂一躍而起,向女傻子走的方向奔去,硬生生地扯她的胳臂。女傻子驚叫一聲,一溜煙兒跑了。
懊惱過后,宋天堂反過味兒來——引傻子如引狗,手里得抓個饅頭啥的。
用養狗的經驗哄傻子,宋天堂駕輕就熟。不久,憑倆肉包子和一句“管飯”,就引得一個女傻子上了他的自行車。
一進小樹林,他二話不說,直接掐緊她的脖子。女傻子手推腳蹬,幾分鐘后就安靜了。
把“濕貨”淺淺地埋在狗圈旁邊,宋天堂馬上摸出電話本,沉吟再三,到底沒敢跟熟悉的“鬼媒婆”們通消息。
一沉就是半年。宋天堂天天在狗圈里外打轉兒,心里總墜著塊石頭。期間,經熟人介紹,他跟一個自稱“鈴子”的婆娘廝混上,漸有婚娶之議。
宋天堂是村里公認的破落戶,能看上他的女人會是什么樣兒也就可想而知。簡單地說,“鈴子”圖他是個男的,宋天堂圖她是個女的,兩個“困難戶”湊到一起,互相都只睜一只眼瞅瞅算啦。
有了再次娶妻的打算,宋天堂頓感荷包吃緊,終于決定把狗圈旁的“濕貨”開發出來。反正已經好久了,沒人查問。
給“鬼媒婆”打電話時,宋天堂鼓起腮幫子,把那“濕貨”描繪成一朵花,然后張大嘴開價。
一接頭,見只有宋天堂站在那里,“鬼媒婆”頓生疑惑:“她家里的人呢?她不就是這村的嗎?”宋天堂字斟句酌道:“她是喝藥死的,下葬過,她家里人不愿意來。”
“鬼媒婆”不太相信,想看死者的戶口本,怎奈接尸的馬車馬上就到,時間耽擱不起,只好撅著嘴點付貨款。明明講妥4000元,只肯付3000元,理由是那“濕貨”已腐爛,快成“干貨”啦。
平白損失1000元,宋天堂很為自己此前的優柔寡斷而懊悔。從此,他加快生產“濕貨”的速度,每天早晨都去趕集。集市常有傻子游蕩。
短短數月,又陸續掐死了三個女傻子,抓緊打電話張羅找“好人家”,趁著新鮮,爭取個好價錢。
有一具“濕貨”以3500元成交,有了現錢,宋天堂把娶“鈴子”的事辦了。其實,這倆人只是湊合到一塊兒,連結婚證都沒辦。
一朝“轉正”,“鈴子”的本色就顯露無遺,一言以蔽之——橫。對宋天堂,她想捶就捶,想擰就擰,不把氣撒凈不算完。宋天堂呢,當然是窩囊廢啦。
設局·落局
日子就這么連打帶罵著過,宋天堂又有了新的煩惱——女傻子斷流了。
四處游蕩的女傻子,從全國來看或許是個龐大數目,從宋天堂騎著車子跑動的那方圓百十里地來看則有限,更何況已被他消滅了四個,近乎絕跡,他也就面臨“斷頓”之虞。
宋天堂沒有被難倒,他經過一番思考,很快重新圈定了目標——外地來的、只身在異鄉打工的女子。
于是,他與“鈴子”到了河南省安陽市,租住在城鄉結合部,暫且當了菜販。
忙里偷閑,他去中介所登記,要招聘喂狗的雇工,必須是外地女性。
中介所來了電話,他去看,是個中年婦女,壯實,模樣還行。他很仔細地問了她的來歷,講定每月650元,又付了60元中介費,馬上帶她走向小樹林。
那中年婦女的確是只身從老遠的山西來打工的,但她沒透露,她原是安陽人,在安陽還有個早已出嫁的女兒,打算等站穩了再去女兒家走動。
宋天堂一掐住她的脖子,就感到了她的“與眾不同”。她反抗特別厲害,幾乎把他甩出去,尤其是那雙手,揪住他的頭發,險些將整個頭皮撕脫。
總算解決了這個強壯的“獵物”,宋天堂捂著頭,咧著嘴,疼得直流淚,有心抄起石頭將她砸個稀巴爛,又怕經濟上吃虧,只好罷了。
疼得輕些了,他到壽衣店花60元買了套紅衣裳,一邊搬著胳膊腿給她套上,一邊自嘲道:“憑啥說我‘侮辱尸體’?我才是最愛惜尸體的哩?!?/p>
慢慢踱出小樹林,宋天堂頗有幾分得意。歷經坎坷,到53歲,總算開拓出一片財富新天地,衣食無憂的日子在望,剩下的就是——加油干!一高興,雙手不由合攏,用力掐下去,掐下去。
此前半個月,宋天堂曾以招聘雇工為名干掉了另一個外來女子,那回他沒給她留出揪頭發的余地。
前腳·后腳
人算不如天算。自從掐死山西女,宋天堂的霉運就開始了。
山西女的丈夫匆匆趕來,發動在安陽的女兒女婿及其朋友,開始了瘋狂的尋找。根據那個中介所的記載,幾經曲折,終于在安陽郊區小巷里找到了宋天堂和“鈴子”。
宋天堂閉緊嘴巴,挺過了留置盤問的時間。由于缺乏證據,被派出所放回。
然而,山西女的丈夫不依,眼睛里噴著火,向電視臺報料,向公安局申告,同時找人摁住宋天堂不撒手。
公安機關決定立案,宋天堂的電話本被警察們翻來復去看,那上面有十幾個“鬼媒婆”的名字。他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好承認:“我把她害了……”
鑒于宋天堂的犯罪行為主要發生在河北省,此案被移交河北警方,現已查明他涉嫌殺害六名婦女。目前此案尚未開庭審理,殺人的更多細節尚待披露。
十幾個“鬼媒婆”一齊浮出水面,其中不乏在當地名氣很大的職業媒婆,但一沾上鬼氣,給活人保媒牽線的生意立馬一落千丈。被罰款時,她們個個“肉疼”,再巧的嘴巴也不靈便啦,唯有大聲咒罵宋天堂。
惡名遠播,宋天堂成了不折不扣的“萬人恨”,除了等死,沒什么可說的。
不說并不等于不想,時值2007年盛夏,等死的宋天堂還有些個人的想法:死后該怎樣?從前與“鈴子”結個伴兒,受氣也認了;如今“鈴子”跑了,他身后能與誰結伴兒呢?
無論如何,他也需要一個“鬼妻”。
編輯:盛漢卿
01
編者的話
讓愚昧從農村淡出
在中國,在遙遠的荒古時代,早期的人們沒有安葬死者的習慣。《孟子·滕文公》說:“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于壑?!敝傅木褪沁@事。而到了周朝,就逐漸形成了喪葬制度。之后,喪葬中的迷信活動漸冉盛行,其中包括被稱為中國古典婚姻的異種——配陰親娶鬼妻。相傳三國時的曹操,就曾為死去的愛子曹沖娶過“鬼妻”。
娶“鬼妻”,就是為死亡的單身男子配一個死亡的女人,即使是尸骨也行,雙方以夫妻名義合葬,并舉行一個陰婚儀式。這種風俗,解放前在中國北方農村地區普遍存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就銷聲匿跡了。然而,近些年它又在北方落后農村死灰復燃,漸漸興盛起來。
有人將“鬼妻”市場的重興歸咎于頻發的礦難,因為某些產煤大省往往也是“鬼妻”大省。礦難使一些青壯年男子喪生,這些人要么未成家,要么死后妻子改嫁,而家人在獲得賠償后大都不惜重金為他們娶“鬼妻”。此風盛行之下,“鬼妻”越發稀缺,價格也越抬越高,于是便有鋌而走險者。
其實,礦難并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我們的喪葬文化中有著幾千年積淀下來的封建糟粕,一旦有機會它們就會沉渣泛起。而農民的物質貧困與精神貧困,更是主因。
在今天我們大力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大力加強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同時,“鬼妻”、黑煤窯、黑磚窯、拐賣婦女兒童……這些發生在農村的眾多“偶然”聚合而成的荒誕故事,詮釋出正在進步的中國農村的另一面,這與我們黨中央提出的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何其格格不入!
如何杜絕此類案件的發生?依法打擊固然重要,預防工作也不可缺少,但是,更重要的是,必須發展經濟,甩掉貧窮。還是老話說得對,饑寒起盜心。貧窮是犯罪的一個重要原因。試問,如果宋天堂吃穿不愁,生活小康,他還會去干那殺人賣尸,弄不好自己都要掉腦袋的事?同時,還要加強農村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在農村宣傳科學,反對迷信,提倡移風易俗,開展普法教育。
宋天堂可以受到法律的嚴懲,但是舊風俗卻不可能一下子被推毀廓清,在今后相當長的時期里,只要“鬼妻”風俗存在,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宋天堂。惟有擺脫貧困,讓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之風、法律之風真正吹進農民的心中,根深蒂固的愚昧與陋俗才能從農村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