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正拿起竹籃和木梯子,往自己的臍橙林里走。
這是長江邊的貧困山區小縣,農民的主要收入就是靠臍橙。李林是個種臍橙的能手,他種出的臍橙個大,味甜,遠近聞名,因此,他沒有像別人那樣到南方去打工,而是老老實實地在土地里扒食,供養自己的一雙兒女讀書。這是一對龍鳳胎,十五歲了,同時考上了夔府中學。這是縣上惟一的重點中學。每月兩個孩子加起,得五百塊錢,每學期學費兩個孩子共要近三千元。說是減輕農民負擔,這高中生的學費卻越來越貴。好在孩子成績好,盡管累得才三十七歲的他背已駝了,頭也白了,但心里樂滋滋的。
不送孩子讀書?難道祖祖輩輩都種臍橙?
他爬上坡就看見自家的臍橙林。
李林剛搭好梯子,村長胡德啟就來了:“李老表,不要摘。”
“村長,我得摘了呵,不然全熟了,我搞不贏摘。”李林不敢和村長攀什么親。人家是地頭蛇,自己算什么?大耳巴百姓一個。
村長客客氣氣地過來,給李林散了只“龍鳳呈祥”,李林有點不敢接。村長什么時候給人家散過煙呵,而且是這么貴的煙,十塊錢一包,他一般抽兩塊一包的山城。
“也,你嫌孬了嗦?”
李林只好接過煙。看來村長一定有什么事求他。不然不會這么客氣。
“我說老表,你的臍橙這么好,又在路邊。剛才鄉里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縣上要來拍專題片,鄉長說,就拍我們村的,還要有鄉長摘臍橙的鏡頭。你家的臍橙,等鄉長和拍電視的來了再摘。”
李林木木地站在那兒,有點不知所措。
“讓你上電視,給你免費宣傳還不好么?”村長見李林的這副圣相,有點責怪地說。
李林本想摘個千把先賣著,因為孩子每月的生活費得按時給。
“我不賣臍橙,娃兒的生活費咋辦?那是定時定數的。”李林說。
“你先借來用著,也等不了多久的事。說不定以后賣的價高。”
李林只好聽村長的,拿起空竹籃又回到家。
一周過去了,臍橙的皮變得黃亮亮的,全熟了呵,別的人家已請人在下了。要說價格,肯定是先上市的價高。
李林只好爬過一個山坡,來到村長家。
村長正和老婆在家擇剛下樹的臍橙,大的、小的,得分成不同的類別,各賣各的價,這樣劃算得多。籠統賣,價會被壓得好低。
“村長,鄉長和拍電視的什么時候來呵?”
村長說:“我打電話問了,鄉長正在縣上開會,開完了會就回來。”
聽了村長的話,李林也不好再多說,車轉背就走了。
又過了一周,鄉長還是沒有來,其他人家的臍橙已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李林家的,黃橙橙的一片,老遠就能看得見。為了守好臍橙,李林天天晚上都得住在臍橙林。那個窩棚,到了夜晚就有些冷,哪有老婆的熱炕頭舒服喲。
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不到鄉長來摘臍橙。
孩子周末又要回家拿錢了,上次的錢還是找孩子的二姨借的,說好賣了臍橙還。可臍橙還掛在樹上。人家也不寬裕。
老婆說:“管他鄉不鄉長的,咱摘自己的臍橙,賣了算球。也不上他那個電視。咱老百姓,上電視干什么?
李林說:“我再找一次村長吧!”
村長依舊是那個笑臉,但笑得很勉強。還沒有等李林說話,當著李林的面就給鄉里打電話。
“呵,是覃秘書呵?鄉長什么時候來我們村摘臍橙?人家等不及了。”
電話那頭的覃秘書發火了:“你忙還是鄉長忙?全鄉兩萬多人的事重要還是那家人的臍橙重要?再等一周,鄉長正在陪縣里的扶貧考察小組,要不來這個項目,全鄉都得受窮!”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村長用的是免提,因此李林也聽得清清楚楚。村長也不容易呵。
村長望著李林,還用說什么呢?李林只好又秧癟癟回家去了。
下一周鄉長仍然沒有來。臍橙熟透了。李林只是干望著。他不敢摘,畢竟鄉長發了話的。全鄉宣傳好了,早點脫貧,關系兩萬多人的生活呵。
再一周,鄉長還是沒有來,臍橙開始掉了,在地上腐爛,發出種酸霉味,怪難聞的,叫人作嘔。李林和老婆望著臍橙林,欲哭無淚。
鄉長終于來了,那是在一個月之后。陪同的村長和隨行的電視臺記者一起來到李林的家。家里沒有人,一把鎖掛著。
“李林,李林,鄉長和電視臺的記者來了!”
山野沒有回答,只有村長的干喉嚨一聲接一聲。
好一陣,才有個人說:“村長,你別喊了,李林一家人早走了?”
“走了?哪兒去了?”
“聽說是進城撿破爛去了!”
“他家的臍橙呢?”
“臍橙?臍橙還在坡上呵!”
一行人來到坡上,只見臍橙稀稀拉拉的掛在樹上。地上全是爛的。
鄉長和記者用手巾紙后住鼻子。記者嘴里還嘟噥道:“這家人也真是的,這么好的臍橙,白白糟蹋了好可惜喲!”
只有鄉長和村長明白,兩個人的臉都變得比臍橙皮還黃。
好久好久,村長才得到李林的消息。他和老婆一起在縣城撿破爛,一天的收入竟幾十塊錢。那一年下來不是上萬么?比種臍橙強多了。
村長望著遍山遍野的臍橙,說不出話來。心里倒是贊同李林兩口子的做法,但又無法舍棄這傳承了好多代的衣食之道。
只有李林的臍橙不明白,主人為什么會棄他們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