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他終于說了出來,聲音大得把自己也嚇了一跳,整個人又縮進沙發里。
他美麗能干的老婆不動聲色,繼續看電視連續劇看到廣告,才淡淡地應了一聲,“什么不是你?”
他卻猶疑了,也許他小姨子害喜的事他老婆還不知道,也許他可以說動他小姨子神不知鬼不覺去拿掉,也許,最也許的就是一切根本和他無關,那他此刻不打自招,是不是自殺似的把多年美滿婚姻毀于一旦?
是他有一天半夜起來喝水發現的,他的小姨子,不,該說是他太太的妹妹,他一向不喜小姨子這個稱呼,并且盡量避免使用?!靶∫套印焙汀靶∫獭碧咏?,而小姨正是小老婆的意思,很曖昧的。記得那時她為了重考大學上補習班而從南部搬來,同事們到他家聚餐發現了,一回到辦公室馬上大事喧嚷:“哇噻!好美的小姨——子哦!”“一箭雙雕,艷福不淺!” “要不要介紹給我,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只能尷尬地笑一笑,扶扶眼鏡,有那么美麗能干的老婆,他哪敢?
而且他小姨子很純樸的,即使上補習班也是一套白衣黑裙,拆掉了校名學號的。乖乖上學放學,乖乖在家看書,惟一會打電話來的也只有南部的媽媽。有一次他和老婆在看錄影帶,正當出現A級鏡頭,他小姨子剛好回來,他來不及暫停,他老婆來不及遮擋,他小姨子一溜煙進房去。三個人都紅了臉,一個是羞一個是氣,他卻是莫名的激動。
直到那次他老婆參加公司的日本考察,同事們當然不放過他,在啤酒屋、KTV和Piano Bar鬧到半夜,他連自己怎么回來的也弄不清楚,匆匆出來應門的是小姨子,他整個人往她身上趴過去,當時就吐在她的睡衣上;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小姨子穿睡衣……
他老婆回來之后日子一切如常,但他小姨子看他的眼光似乎有點不一樣了,遠遠的,有點幽幽怨怨的,他只有趕緊躲開,因為再也沒有機會;而且他也不確定那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事,被叫醒時已是晨光刺眼,她穿著白衣黑裙要去上課了,他卻衣衫不整地躺在滿地狼藉的、他小姨子的房間里,梳妝鏡上用口紅畫了一個好大的心形。
所以那天晚上他發現她在浴室嘔吐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悄悄退回房里,然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數日子;從他老婆出國到他小姨子“涉嫌”害喜,正好三個月。三個月是不是剛好有跡象?他老婆沒有生過孩子所以他弄不清楚,但如果是的話這就是他第一個孩子了,“哇哈!我做爸爸了!”他差點像電視廣告那樣歡呼起來,但不到半秒鐘立刻察覺問題的嚴重性而噤聲,甚至嘴角微微顫抖。
偷偷注意了幾天事情已很明顯,他不能再哄騙自己他小姨子可能只是消化不良,惟一不解的是他美麗能干的老婆何以始終不動聲色,她到底是忙昏了頭,還是在等著他自己乖乖招認?也許他小姨子早就向他老婆哭訴過了,他小姨子一定是像所有純樸的傻女性一樣,哭哭啼啼發誓死也要保住這個孩子,而他老婆竟能忍住滿腔怒火冷眼旁觀,也可見這個女人之冷靜,之犀利,之狠毒了……一定要用這種沉悶的低氣壓逼得他窒息嗎?
此刻他仍然在低氣壓下喘著大氣,房子里的空氣好像已經結冰了,他老婆按了遙控器上的“靜音”,五光十色的熒幕上只剩男男女女在無聲地吶喊著,他像從嘴里吐乒乓球似的把幾個字吐出來:“你……妹……妹?”
“ 我妹妹從小腸胃不好,發作起來吃什么吐什么,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帶她去臺大醫院看看?!彼掀牌届o地說完,又打開電視機的聲音,轟然的廣告聲又嚇了他一跳,他再度縮進沙發里,發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喉嚨異常地干渴,很像那天晚上起來喝水的時候……
“啪!”的一聲四周忽然又恢復寂靜,電視熒幕上已經是一片空白,他美麗能干的老婆緩緩轉過頭來:
“什么不是你?”
(選自臺灣《極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