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頭有一座石碾房。那碾房以前是個小廟,門向東,地基很高,逾半米的臺階用石條砌成,又光又滑。由于光照不足,碾房里面有些暗,加上四周墻上留存的壁畫殘跡,更增添了幾分陰森和神秘的氣息。
據大人們說,曾經有位瘋婆婆死在碾房,因此日后每到半夜就會聽到有人在碾房里面唱歌,有時還能聽到噼哩叭啦的響聲,叫人毛骨悚然。
我記事的時候,村里已用上了電磨,石碾房遂日漸式微,少有人去。但白天,碾房卻成了孩子們玩耍的好天地,我們在里面捉迷藏,或在碾盤上玩石子……很熱鬧。但自從聽到鬧鬼的消息后,就門可羅雀了。
有一年的冬天出奇地冷。一天我和幾個小伙伴在場院里玩捉迷藏,我和李勇敢藏在一個草垛里,天快要黑了,也沒人來找。我倆又冷又餓,渾身發抖。李勇敢說,我們生堆火烤烤吧。說完,他從草垛上抽了幾把麥秸稈,從口袋里拿出火柴。火剛燃起來,一股大風吹來,將燃著的草卷向草垛,風助火勢,火隨風長,草垛很快就躥起了火苗。我倆嚇懵了,正不知所措,飼養員老王頭大聲吼叫著跑了過來。我倆來不及多想,撒腿就跑。我沿著大路向西,一直跑到鐵路邊才停下來。向東看,濃煙滾滾,通紅一片……我知道這次禍闖大了,不單單是挨頓揍的問題,弄不好公安還會來抓人。前幾年村里有一個縱火犯就是這樣被抓走的。
我越想越怕,靠在一棵大樹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上沒有了一點力氣。天很快就黑透了,向東望去,火光已不見了,只隱約還能嗅到一股焦糊味。這時風更大了,天空并且開始飄起了雪花。除了累,肚子也在咕咕地叫。我站起來,慢慢地向村里走去,一路上躲著人。到了家門口,見屋里亮著燈,我剛想側耳聽聽里面的動靜,門“吱扭”一聲開了,父親急急地走了出來。我一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后,心怦怦直跳。父親走遠了, 我也不敢回家,就悄悄返回了村外,在大路上漫無目的地徘徊。天氣越發冷了,我抱著肩,凍得渾身發抖。時間飛快,眼看村里的燈光又次第暗了下去。冷餓交加,我幾乎撐不住了,經過村頭的碾房時,猶豫了一下,也顧不得什么了,徑直鉆了進去。里面黑咕隆咚的,有一股嗆人的霉味。我摸索著在碾盤上坐下,縮成一團,感到既害怕,又委屈,淚水不覺模糊了雙眼。我向四處望了望,突然想起鬧鬼的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風在外面呼呼地刮,里面則靜得有些異樣,此時,眼睛也感覺適應了,突然,隱隱約約看到墻角有一個黑影,在動,還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騰地站了起來,一時心跳如鼓,兩腿戰栗。我屏住呼吸,慢慢向外退去,覺得頭皮發麻,頭發直豎,仿佛那個鬼正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到了門口,我一個箭步躍下臺階,不料跌了一跤,卻很快爬起來,頭也不敢回,飛一般跑起來。當我氣喘吁吁地一頭扎進家門時,只見屋里煙霧繚繞,全家人都在。他們一看到我,都愣住了,母親一把就抱住了我,放聲大哭,說:“孩子,你跑哪兒去了?可把我嚇壞了!”父親在一邊,臉色鐵青,瞪著我,什么也沒說,只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的小臉煞白,鉆在母親懷里,渾身顫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在心里一個勁地叨著:“鬼,鬼……”
當天晚上,我便發起了高燒,并且胡話不斷。父親連夜找來赤腳醫生,打了退燒針,我才慢慢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我還覺得渾身發冷,一閉眼,就想起昨晚在碾房里遇見的鬼,怕得不得了。這時,呼啦啦涌進來一群小伙伴,嘰嘰喳喳吵個不停,一個個爭先恐后地搶著對我說:“告訴你個事兒,昨晚上碾房里鬧鬼了,是李勇敢親眼看到的,那鬼黑乎乎的,兩眼放綠光。真的,李勇敢現在還在家里躺著呢,他被嚇病了……”
我一骨碌坐了起來,看著他們,結結巴巴地說:“什么?你們,是說昨晚上,李勇敢在碾房里?……”
當我跟小伙伴們到了李勇敢家,見他還在被窩里,正言之鑿鑿地講著遇鬼的事:“那鬼進來的時候,像一陣風,然后,蹲在碾盤上,兩眼放綠光……”
我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問他:“我聽人說鬼走起路來沒有聲音,真是這樣嗎?”
“我哪里知道,當時都嚇傻了。”他心有余悸地說。
我撓撓頭,看著他,有些詭秘地笑了起來。
實際上,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如果非得說有的話,那么鬼是居住在人的心里的,因為人的心里有鬼,人才會把人看成鬼,反之,就什么都不會發生。俗話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