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包里長年有—盒糖果。
有時候她拿出一顆來,坐在她身邊的朋友驚奇地睜大眼睛:“咦,你吃糖?”
不然就高聲地嚷嚷:“哇!你不怕胖啊?”
似乎人過三十就不許吃糖,仿佛從中學時代開始到現在依舊四十五公斤的她身型過胖。
她不解釋,只是靜靜地打開糖果盒子,拿出一粒沾粉的軟果糖,含在嘴里。
當室內冷氣過寒,又缺乏開水的時候,她的喉嚨就會提醒她:如果沒有一顆糖,咳嗽馬上就會來尋她。
不過,沒有朋友對她的糖果和吃糖的原因感到興趣。
人群中,集會時,看起來似乎非常熱鬧的場合里,她一直有一種無人了解的淡淡惆悵。
“真像個小孩。”“喂!幼兒園的小朋友!”“你不以為這是幼稚的行為嗎?”“吃糖,像長不大的孩子呢!” “見過很多愛吃酸梅的女人,糖嘛……”
日久,她的糖果里累積著朋友的諸多誤會。但她還是一顆一顆地吃下去。生命里本來就有許多挫折和哀傷,再加上每個人一有空就堆砌著無人了解的磚塊,一道厚而高的墻漸漸筑起來,成了隔離心靈的障礙。
她有時隨口邀請提問的朋友:“吃—個嗎?”
沒有人伸手過來,都是一句:“謝謝,我不吃糖?!被蛘叽笮Γ骸安徊徊?,十二歲以后,我就沒吃過糖了?!被蛘叱爸S:“什么?糖?你以為我還小?”
吃糖的人,都被歸為小孩,被視為兒童心性、幼稚行為。
因此,通常只有她一個人自己在吃糖。
每次朋友聚會聊天,那想要咳嗽的感覺益發強烈,尤其是在她聽到朋友說一些誹謗和傷害他人的話,或者認識與不認識的人談論是是非非的時候,她都要趕快拿出她那盒糖果,含一顆在嘴里,這起碼可以阻止那快要咳出來的一口痰。
而且她已經學會先給人一個動聽的借口:“我喉嚨敏感?!?/p>
“哦?!闭l也沒興趣深究。大家都在忙碌,沒完沒了地閑聊,像工廠的機器,不斷在重復和延續。
在社會叢林行走日久,發現許多復雜的人事,皆是由閑不下來的舌頭搬弄攪拌出來的。
一群人坐下,往往把那幾個沒出席的人的里里外外提出來大肆渲染,真假不計,虛實不論,反正用以配茶下飯都很開胃。而站起來,離席的人,往往馬上被在座的人放在口里,說是論非,結果都沒人要,沒人敢,沒人想離開聊天的椅子。
她也不愿成為不在場的人,因此她不斷在吃糖。
人家只是說:“咦,你都不出聲?”
她就做出一副忙碌地在吃糖的樣子給大家看。
不過,因為老是在座,到目前還沒有人把她提出來討論。
她長年一直在吃糖。但是,大家都沒空,都忙著東家長西家短,沒有人察覺她的咳嗽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