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朝陽總是在熱情中帶著盲目,它可以催熟早生的愛情,也可以燙傷多情人的心。
偏偏對于年過二十八卻還沒有談過戀愛的家祥而言,仲夏的朝陽既沒能催熟他早生的愛情,更沒機會燙傷他這位多情人的心;只是毫不留情地將他熱醒。
住在租來的單身公寓,是頂樓加蓋的那種,屬于都會中極富附加值的一種建筑。完全是因應(yīng)地區(qū)狹隘而發(fā)展出的建筑特色,享有比別人更大的空間與更高的私密性;租金價格,卻又比一般房屋來得便宜。
房東住七樓,客客氣氣的一對夫婦。當(dāng)初因為小孩長大了,房間不夠用,才在頂樓陽臺加蓋這間套房。而今,幾個孩子娶的娶、嫁的嫁了,才又空出房間來出租。
這房子惟一的缺點是:熱。房東當(dāng)初也沒有瞞他。
只不過承租的時候是春天,絲毫感覺不出問題的嚴(yán)重性;直到天氣一天天漸漸地轉(zhuǎn)熱,火爐的溫度節(jié)節(jié)升高,家祥擔(dān)心自己遲早會變成熱鍋中的青蛙,當(dāng)熱到?jīng)]有知覺的時候,會很自然地死掉。
想到這里,太陽就立刻變成一只準(zhǔn)時的鬧鐘,提醒家祥早起的時間。
早起,是沒有多大問題的。雖然,睡眠不足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總比熱昏在床上,睡不著又醒不了要好。這就是家祥的個性,他喜歡這樣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地活著。
問題是:那么早起來干嘛哩?沒事兒嘛!活得太清醒,卻又沒事兒干的日子,可不好過。
于是,家祥開始沒事找事做。運動健身是每天必修的課程,一邊做還一邊聽廣播的空中英語教室。蒔花種草、灑掃陽臺庭園則是選修功課,差不多每兩天一次。清洗床單與被單,也列入班表,每周一次。
就這樣按表操課沒多久,有一次外出用餐時,他在巷口的自助餐店發(fā)現(xiàn)一只流浪狗。表面上是慈悲心大發(fā),實則是閑著太無聊了,所以決定收留它。
沒想到這一舉一動被房東兩位老夫婦看在眼里,簡直驚為天人,收房租時老太太熱切地對他說:“家祥啊,我看你啊,就是電視上說的‘新好男人’吧!有沒有要好的女朋友啊?”
家祥坦承目前還是孤零零的單身漢,大有“我后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您了”的意思。
說也真巧,應(yīng)酬話還沒講完,一位打扮入時的妙齡女子,就這么翩翩然地出現(xiàn)在家祥和房東太太面前。螢光綠的緊身上衣、白色牛仔褲,挑染得嫵媚動人的短發(fā),連系在柳腰間的皮帶,都是名牌。
房東太太眼睛為之一亮,高興而熱絡(luò)地招呼著:“麗菲,你來了,姑丈正等你來一起吃晚飯呢!”她轉(zhuǎn)身拉住家祥:“不要走,你們都是年輕人,難得有機會,大家認(rèn)識認(rèn)識嘛!”
一頓晚飯吃下來,家祥還真的對麗菲一見鐘情。盡管他自己也知道,兩個人的思想及生活圈有相當(dāng)大的差距;但是,事后在房東太太的百般撮合之下,他的信心油然而生。
“你別看她外表打扮成那樣子,其實,她內(nèi)心里還是一個很誠懇的女孩子。”房東太太的這句注解,顯然很管用,家祥天真地認(rèn)為:“我一定能把她搞定。”事實上,到后來都是麗菲在搞定他。
第一次單獨約會,麗菲就先給他下馬威:“我的同事都說我是典型的‘美麗壞女人’,有非常清楚的‘女性自覺’,我擔(dān)心你會受不了我的。”
家祥傻乎乎地附和她說:“真的呀!你姑丈和姑媽都說我是‘新好男人’,想不到我們這么般配。”
麗菲心底有股說不出的嫌惡和惡心:“誰跟你配啊?”卻基于剛認(rèn)識的禮貌,不愿說出來傷彼此的和氣。
感覺上,只差沒有不歡而散的麗菲,以為再不會有第二次約會了。
怎知道,家祥還真是老實人,一點兒都沒有感覺出麗菲給他的排頭;隔幾天又來約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礙于姑丈和姑媽的熱情,麗菲不想把事情處理得太難看。況且,萬一讓家祥覺得難堪,因面子掛不住而搬走的話,又會害姑丈和姑媽好不容易租出去的房子面臨重新找房客的局面。
左思右想,麗菲覺得自己絕對不能辜負(fù)“美麗壞女人”這個如此充滿時尚與智慧的名詞,一定要想個好辦法,讓家祥知難而退或另覓新歡。
談戀愛,需要好計謀;不想談戀愛,也需要好策略。
第二次約會,麗菲把家祥約到她住的地方去,并且交代:“盡量穿輕松一點,反正我自己一個人住嘛!穿短褲、背心來最好,你的身材練得好強壯喔!”
傻頭傻腦的家祥,還真以為是什么“好康A(chǔ)”,臨出門前,緊張兮兮地在全身噴了古龍水,心想:“這么快就要‘上’了?不行,不行,我可是要對她負(fù)責(zé)任的。”
盛裝赴約的家祥,到了她的居所,坐不到兩分鐘,接過麗菲拿出的一張紙條,家祥才深深后悔,為什么不遵照她的指示,直接穿短褲、背心來?
那是一張叫做“家居修護(hù)服務(wù)”的單子,清楚而詳細(xì)地條列出麗菲住所需要修繕的項目。包括:廚房流理臺的水管不通、書房電腦插座接觸不良、陽臺盆栽的容器破損、挑高客廳的屋頂電燈泡壞掉一個、衣柜拉門的滑輪有問題等等。
既來之,則安之。家祥還是面帶微笑,開始進(jìn)行她托付的“家居修護(hù)服務(wù)”。麗菲則隨侍在旁,用無線電話和不同的男人,天南地北地聊個沒完。
約莫兩個鐘頭以后,家祥的服務(wù)態(tài)度,不知道是因為疲倦或妒意而有所改變。正當(dāng)他憋了一肚子氣快要爆發(fā)時,麗菲家的電鈴“啾啾”地響起——
一位穿著保守、長得非常像“外國汽車”(請用閩南語念念看)的女子出現(xiàn)在門口。“對不起,我遲到了,因為今天烹飪老師下課的時間比較晚。”
“嗨!育齡,你終于來了。”麗菲像等到救星一般,如釋重負(fù)地拉著育齡的手,使了個曖昧的眼色,往他的“工地”找他。
麗菲把育齡介紹給正在廚房修流理臺水管的家祥,讓他們兩個人待在那兒。男客人繼續(xù)修水管;女客人開始做晚餐。
她這位單身女主人,還是拿著無線電話機和排隊等著和她講電話的壞男人們嘀嘀咕咕個沒完。
結(jié)果如何?你猜得沒錯。
幾個月后,家祥決定娶育齡為妻;麗菲呢?她還是每晚和不同的壞男人約會。
當(dāng)然,偶爾她也想過,家祥這男人應(yīng)該可以當(dāng)點心吃,只不過她還沒有餓到那種地步。
(選自臺灣《小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