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先祖王維,是他的一曲《陽關三疊》為后人們帶路,把古代東方文明的中心長安與數千里之遙、拓展西域的燈塔陽關連在了一起,為后人們演繹了一曲灞橋折柳送別、西出陽關故人難尋的永恒記憶。于是,多情的文人墨客、考察學習的專們家和風塵仆仆的游俠,穿越《陽關三疊》的古韻,佇立于不知是漢代哪位祖先取名為渥洼池的湖水旁,感悟絲綢古道戰爭與和平的哲理,感恩一方古老而又青春的生命之色……

滄桑歲月無情,陽關之下的情仇恩怨,渥洼池畔的功過是非,還有那絢極一時的峨冠博帶,已如過眼云煙,沒有留下一點可圈可點的痕跡。然而,當守望西部的渥洼池水潤濕的波瀾涌向心頭的瞬間,我仍然聆聽到了丁冬的駝鈴和中西文明的親切對話……
一
渥洼池原是天馬的故鄉。《壽昌縣地境》載:“壽昌海源出縣南十里,方圓一里,深淺不測,即渥洼池水也,(暴)利長得天馬之所。”而《史記集解》對寫天馬的這段文字又作了并非戲說的演繹:西漢武帝元鼎年間,南陽新野縣有一位名叫暴利長的犯人,被充軍發配到渥洼池畔屯田墾荒。風吹草低,一群在湖畔喝水吃草的野馬在他的視野中奔騰而來,飄逸而去。突然,一匹毛色紅如錦緞、體格矯健、長鬃獵獵、蹄鼓如暴風雨般敲擊著大地的紅鬃烈馬定格在他的視野之中。與此同時,漢武帝鑄了一匹金馬從萬里之遙的西域大宛換取汗血馬未果,暴利長便想逮住這匹紅鬃烈馬獻給漢武帝,以贖自己的罪過。于是,在湖邊塑了一尊頗像自己的泥人,讓其穿上衣服,拿上索套,立于池邊迷惑野馬……一來二去,暴利長便套住了野馬,獻給了漢武帝。
在此后的史頁中,渥洼池中不再有所謂天馬再現的記載。但我們要深深感謝渥洼水,也要向呵護了渥洼池的治水者示以深深的敬意,正因為一泓湖水至今波翻浪涌,才使得這片土地上關于一匹天馬的神奇文化鮮活地生長著,其英名永遠在歷史的蒼穹閃爍。
渥洼池的水源來自河西走廊西端由東向西奔流的疏勒河。以這條生命的河流為載體,孕育了最具西部特色的絲路文化、佛教文化、游牧文化、農耕文化,構筑了河流兩岸的錦繡山川,成就了人類四大文明在敦煌莫高窟得以完美地交匯。
我雙手觸摸著疏勒河古道,超乎想象的干涸刺痛著我的心!曾經,疏勒河澎湃的濤聲經渥洼池畔的陽關滾滾而西,抵達羅布泊與向東而來的塔里木河相會,聚而成海,方圓數百里,水勢是何等的壯觀。正是羅布泊豐富的水源成就了絲綢之路上國富民殷、綠陰蔽日的樓蘭王國。感受過樓蘭古國江南水鄉風韻的先祖張騫,出使西域歸來,報告朝廷說黃河乃羅布泊水潛入地下,復從山的另一頭懸空滴露,匯聚溪流成為其源頭……
二
在西出陽關的敦煌是最迷人的季節了。陪同幾位研究大江湖海的水利專家,我再次走進了渥洼池畔。昔時野馬成群,也曾養育過天馬的渥洼池沿岸,金色的胡楊如潮如汐,紫色的葡萄十里飄香。這景色本應使人游興盎然、流連忘返,然而,掀開沉重的史頁,看到歷史上疏勒河流域綿延的河湖、縱橫的良田、繁榮的城池、絲綢一樣的美景,隨著疏勒河的斷流與改道,一個又一個、一片連一片散落在了歲月流程的記憶中。絲路文明的鏈條驟然斷裂,只有渥洼池水歷經艱辛,從滄桑歲月中走了過來。眼前,一泓碧水吃力地蕩著清波,超負荷地滋潤著兩岸青楊綠柳和這一方土地時,我感恩的心靈更覺沉重。人在滄桑巨變面前的無奈像一塊巨石壓在我的心頭,而更沉重的是人卻是滄桑巨變中低能的導演者……
一個民族文明的延續,永遠離不開母乳般的河水的灌溉和滋潤。因之,天馬也好,汗血馬也罷,得以使其雄壯的基本條件是一個“水”字。如此說來,渥洼池為人類創造的豈止是一匹天馬。
佇立于渥洼池畔,面對絲綢西去、天馬東來的綠洲古道,面對通向西域的寬闊大門,面對渥洼池波翻浪涌的湖水,自我感覺再良好的雄才大略者也難以高大起來,而生活在最低層、扛著鐵鍬治水的草民也會感到自己活得并不卑微,這就是天馬馳騁、天高地遠的西部給人寬厚的感悟……
三
歷史上,接納疏勒河“廣袤三百里”的羅布泊,是美國人于1972年在衛星上看到的。從那時算起到現在又是30多年。這座在茫茫荒漠中靠人工圍起來的小小的渥洼池,水量仍在年年減少,這也是牽動人心的鐵的事實。在舉目就可以望到邊的一泓水泊中,我不敢奢望“湖中天馬沖波出,蹴踏驚濤行飄忽”的壯烈景觀,只祝福她向尋覓舊時蹤跡的人們訴說這里昔時麥浪鋪金、綠地如毯、野馬成群的傳說到永遠……
所幸的是,上蒼在懲罰人類的時候,總不忘給他們一點活下去的希望。令人聊存一絲寬慰的是,渥洼池周邊尚存有一片叫灣腰洞的濕地和散落在濕地上珍珠似的湖泊,水波浩淼,禽鳥和鳴,蘆葦鋪天蓋地,胡楊挺拔偉岸;向南走去,祁連山下,還有一片草場叫野馬灘,風吹草低,牛羊如云……

抬頭西望,遼闊干涸的大漠中,一個又一個覆蓋著流沙的廢墟上寫著臨水而建的樓蘭、鄯善、大宛等西域三十六國,在歐亞廣闊的腹地勾畫出的繁榮與綠色長廊,“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玄機。不知治水的志士仁人有無良策,導引人類走出生存環境滄桑的更迭、興衰榮枯的困境。
中華民族向來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感恩傳統。地處西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是養育神州大地蕓蕓眾生的天然水塔。從這里發源的長江、黃河、瀾滄江,是中華民族生存發展的三條動脈。時下,把開發西部、治理環境、養護西部水源作為中華民族的“飲水思源”工程,似已成為國人的共識,這是生存環境治本的舉措。始祖炎黃故里的三秦大地、西夏王朝躍馬賀蘭的崇山峻嶺全境禁牧;隴上的山川大地實施退耕還林;青藏高原修復江河源頭;天山腳下,塔里木河養育的胡楊林正在萌發新的生機……一個實行天保工程,意在靠生態自我愈合其創傷的新理念,導引著人們創造天人合一的生存環境……
四
時代總是親近著西部這方土地。1952年12月30日,關注著水的聲音在黃河岸邊回蕩:“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點水來也是可以的。”這是一位被后世稱為“一個漢武帝加一個司馬遷”的政治家加詩人的構想。順著“借點水”這一思路,經過先祖大禹數以萬計的的子孫50多年的辛勤工作和風來雨去的洗禮,神州大地蕓蕓眾生殷殷以待,叫作南水北調的工程,在時代的頻頻呼喚中,已從夢境中緩緩走出,走向了歷史的圣壇……“借點水”的藍圖是在神州的版圖上規劃東線、中線和西線三線并舉的調水線路,聯通長江、黃河、淮河和海河四大江河,優化調度,引水至華夏北部和中西部廣袤的干旱地區,構成中國大陸山川上“四橫三縱”為主體的水脈布局。這一前無古人的巨大工程建成后,年調水量將達到500億立方米,相當于增加了一條黃河的水量。這一規劃將從根本上改變中西部水資源緊缺的狀況,同時減少對黃河水及地下水的過度依賴,維護生態環境的良性循環。有了這一超越時空、史詩般的大手筆描繪,興旺起來的何止是一群風卷長鬃的天馬……
感謝把目光從海上絲綢之路移向西部陸上絲綢古道的每一個人。在渥洼池畔被譽為“世界文化曙光”的敦煌,一位水利專家案頭鋪展著一幅藍圖,規劃將祁連山中哈爾騰河的水引向敦煌,以拯救世界奇觀月牙泉和敦煌綠洲。這是澤被子孫、再造絲路文明的仁愛之舉。屆時,哈爾騰河的滾滾清流將與疏勒河水親切融合。渥洼池注入新的清流后,將會再顯綽約風姿,萬千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