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圣祖愛新覺羅·玄燁在位期間,曾六次遠赴江浙地區視察游歷。高宗弘歷事事步趨乃祖,故亦有六下江南之舉。他們祖孫二人的十二次“南巡”轟轟烈烈,前無古人,成為“康乾盛世”最為奪目的亮點之一。
在沒有攝影錄像技術的古代,要留下皇家盛典的形象資料,全靠宮廷畫師的妙手丹青。由山水大師王翠主筆的《康熙南巡圖》煌煌十二巨卷,總長二百多米。《乾隆南巡圖》承其體例,由著名宮廷畫家徐揚奉敕恭繪:先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進量絹本十二卷;越六年,再進紙本十二卷(著錄于《石渠寶笈》續編)。創下中國繪畫長卷之偉觀。
這卷《南巡紀道圖》,是徐揚關乎乾隆南巡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又一件力作。它的本幅高28厘米,長1915厘米,較之《南巡圖》要小巧得多。更為獨特的是,作者采用截取景點,連綴拼合的“縮地”之法,將南巡途中經過的七十八處要地——自“京城”、“廣寧門”起,至“蘇州府”、“萬壽亭”止——全部濃縮于一卷之中,而且是只寫景,不畫人。這在紀實性宮廷繪畫中,實為創格。
關于這件作品,有兩個問題值得探討:
首先,徐揚為什么要畫這卷畫?
曾見前輩專家撰文認為:“這件作品是為創作《乾隆南巡圖》前期準備工作時所畫的,與正圖不同的是它將十二卷所途經的路程濃縮在一卷之中了。”這里需要商榷的是:《乾隆南巡圖》上承《康熙南巡圖》而作,十二大卷體例既定,為它做“前期準備工作”時,按十二卷起稿就是了。何必要費心勞力地先“濃縮”一下,過后再“伸長”為十二卷呢?再說,《南巡圖》是以表現人物的活動為中心的,《紀道圖》全卷不畫一人,只寫山川風物,城鎮地標,明顯地與《南巡圖》的側重點不同。因此,《紀道圖》應是一件獨立的作品,不應把它看作《南巡圖》的稿本或附產品。至于它的創作目的,我個人的推斷是:乾隆帝南巡歸來,時常念及沿途所見的錦繡江山。《南巡圖》為朝廷重器,將垂諸后世,不能輕易開卷;且其卷帙浩大,亦不便隨時把玩。故命因繪畫《南巡圖》而對途中地理極為熟悉的徐揚,另外繪一卷“景觀濃縮本”,供皇上萬幾馀暇“臥游”之用。這個推斷是否符合邏輯?尚望方家指教。
第二,這卷畫的題目,徐揚本已在卷尾明題“王道蕩平圖”。為什么在裝裱成卷后,外簽又改題為“南巡紀道圖”呢?

我認為,原題“王道蕩平圖”是徐揚從“頌圣”的角度擬出的。其含義有二:字方面意思是“君王所行道路平坦寬廣”;深層意思是“朝廷仁德之政所向無敵”。以臣子的身份而言,此題可謂用心良苦,十分巧妙。但其缺點是未點出“南巡”之事,終令人有些費解。相比之下,“南巡紀道圖”直奔主題,就要簡截明快得多了。但此種口吻,似非臣下所應有——我懷疑這個題目是乾隆帝親自改定的,識者仔細玩昧,當不韙予言。
這卷圖的作者徐揚,名頭不小。簡而言之,他是吳縣(蘇州)人,字云亭,善畫山水人物。1751年乾隆首次南巡至蘇州時他恭進畫冊,被皇帝看中,令赴京供奉內廷為“畫畫人”。當年到職后即奉旨賞給月俸銀十一兩,與當時地位最高的畫師余省、丁關鵬同等待遇。為了幫他圓科舉之夢,皇帝還特許他以太學生身份“兩試北闈”,可惜皆未考中。于是又“特賜舉人,準其一體會試”。并于。“丙戌(1766年)會試后,授內閣中書”(見清人《讀畫輯略》)。如此皇恩浩蕩,圣眷優隆,自然不會沒有緣故。徐揚作為讀書飽學的江南才子,在政治頭腦、文化素養和書卷氣息方面要明顯優干當時的大多數宮廷畫師;而他嫻熟、全面的繪畫技能,又是一班詞臣、貴胄畫家難以企及的。因此,他不僅對繪制供皇室玩賞的風花雪月日常應制之作應付裕如,而且還特別善于構思和創作重大政治題材的寫實巨制,以是深受器重。除上文提到的《乾隆南巡圖卷》和《南巡紀道圖》卷之外,徐揚的此類畫作還有《西域輿圖卷》、《平定回部獻俘禮圖卷》、《平定兩金川戰圖冊》、《虎神槍圖軸》、《日月臺璧五星連珠圖卷》、《姑蘇繁華圖卷》等等。這些作品筆墨典雅工致,構圖宏偉縝密,作者在浩繁的卷帙中嘔心瀝血,真實而藝術地記錄了乾隆盛世的軍政大事和社會生活場景,熱情謳歌了乾隆皇帝的文治武功。它們不僅是清代宮廷畫之力作,而是早已成為清史研究不可或缺的圖像史料。目前,這些畫絕大多數都珍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以及中國內地和臺灣以及歐洲、北美的一些著名博物館中。像《南巡紀道圖》這樣存于民間者,真是稀如星鳳。
《南巡紀道圖》當年畫成后,曾經乾隆帝宸賞,鈐蓋了“乾隆御覽之寶”、“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三璽,收貯于乾清宮。嘉慶帝又加鈐四方寶璽,并將其著錄《石渠寶笈三編》。20世紀20年代初,尚居位于紫禁城中的廢帝溥儀曾命陳寶琛、朱益藩、袁勵準等人查點、鑒定宮中所藏書畫,在登記過的真本上鈐蓋御璽。本卷首尾的兩方“宣統御覽之寶”就是此時所鈐。本卷首次流出宮門,則應在此時之后。據楊仁愷先生《國寶沉浮錄》第九章“《故宮已佚書畫目》簡注”記載,解放后的某個時期,《南巡紀道圖》曾存放在“原社管局”(即“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今“國家文物局”的前身)。再后,它重入故宮,20世紀80年代初被作為故宮博物院的藏品著錄于“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寫的《中國古代書畫目錄》中(編號京1~124,品名“王道蕩平圖”)。只是不久,為了“落實政策”,它便再出宮門,重返民間。
總體歸納起來,這張畫的重要價值大致有三點:
1.作題材與清代重大政治事件“乾隆南巡”密切相關,表現手法獨特,具有很高的歷史文物價值和學術研究價值。
2.作者為清中期一流宮廷畫師。此卷又是為進御而作,殫精竭慮。因此它不僅是徐揚最精能的作品之一,也是以代表當時宮廷山水畫的風格面貌和藝術水準。可以作為鑒賞家與美術史家的“標尺”。
3.此卷鈐三帝御璽。出兩次宮門。經歷曲折。它擁有《石渠寶笈》和《中國古代書畫目錄》古今雙份官方著錄,并被登入《清宮已佚書畫目》,被多種論著提及。(今年,《南巡紀道圖》將再次現身中貿圣佳的春拍中。而在2004年的翰海秋拍,該作以1980萬元的成交價轟動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