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知澹泊為吾友,竹解虛懷是我師!”竹不獨產于我國,但國人對其喜愛程度之甚,人與竹相互關系之密,則舉世無匹也,而依托竹子而產生的竹文化,伴隨著時代變化而發展,與國人攜手已有數千年之久,不可不謂源遠流長。
人之摯友
從生物學角度言之,竹屬多年生禾本科植物,其根莖和軀干皆木質化,有明顯的節。我國有250余種,主要分布于長江流域和華南、西南地區。其生命力旺盛,適應性強。山野路旁,庭院廟宇,皆可隨遇而安。其處熱不燥,遇寒不凋,四季茂然,終年蒼翠;櫛疾風而揚其勁節,沐冷雨而秀其英姿,映月色而顯其窈窕,偎瘦石而襯其輕盈。依窗而立,疏影婆娑增靜謐;臨池而長,柔身映水更清嘉。
回顧歷史,我國無疑是世界上最早育竹和用竹的國家。在距今7000年的浙江余姚市河姆渡原始社會遺址內,考古學家已發現了竹子的實物,足已證明其與先民生活有著密切關系,竹子在古代有多種用途。其光滑柔韌,堅固輕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當洪荒滿目,文明初啟之時,竹子作為武器,曾助我們與野獸搏斗;作為建筑材料,曾幫我們抵擋風雨;作為食物,其筍可作美食充饑;作為“布”料,其皮可制作衣冠,至春秋時期,我們的祖先已制造出利用杠桿提水的竹制工具“桔槔”,后又發明了用竹筒提水灌溉的“筒車”。竹子在武器發展史上也起過重要作用,從竹弓、竹箭到拋石機,再發展成宋代的火藥箭、竹管火槍,皆離不開竹子的協助。
竹林具有調節氣候、涵養水源、保持水土、減弱噪音、凈化空氣、防止風害的特殊作用。無論是園林建設、民居環境之營造,還是作為書寫材料形成文獻,以及制作各種生活用具的材料,均可證明其與先民生活的息息相關,不可分離。
史載汗青
因竹為先民造福多多,幾不可離,所以創造特定符號予以記述和表示便順理成章。1954年。在西安半坡村發掘的距今約6000年左右的仰韶文化遺址中,發現出土陶器上已有“竹”字符號,而象形符號是漢字的主要源頭之一,象形而成之“竹”字,堪稱漢字中的活化石。
至商代,先民已摸索出竹材的不少用途,其中之一便是用作竹簡,即將文字刻寫于竹片之上,再用繩索將散片串在一起,“書”“冊”乃成,漢字“冊”即由此而來。竹簡為我們保存了大批珍貴文獻,如《尚書》、《老子》和《論語》等等,皆曾刻寫在竹簡(當然還有木簡)之上。更有《竹書紀年》,乃戰國時魏國史書,原無書名,后人以其編年體體例,命名為《紀年》;而原本刻于竹簡之上,所以又稱為《竹書紀年》。
以竹為簡,需先將青竹用火烤干,屆時水分溢出,頗似人之流汗,故古人以“汗青”代稱史籍,意境至為深遠也。殷商時期,用竹簡所成之書稱“竹書”,用竹書寫之信函稱“竹報”。而“筆”之發明,便是用動物之毛加上竹桿兒所制成,在文化史上亦具有開拓性意義。
竹子的另一項重要用途是造紙,早在9世紀,我國已開始用竹造紙。當然竹紙的大發展還是在此以后。關于用竹造紙,明代宋應星所撰《天工開物》中有詳細記載,并附有竹紙制造圖,中國文化之發軔、拓展與繁榮,均仰仗于竹之承載,其對保存和傳播文明、對光輝燦爛的中華民族歷史文化之形成,發揮過不可替代的推動作用。另,晉代戴凱之和元代李衍先后有專門介紹竹子的著述《竹譜》行世,對竹各方面知識介紹頗詳,表現出古人對竹子的關注與傾心。
對漢字中竹部文字情況予以考察,可略窺先民用竹之古老歷史。將竹子進行加工而制成物品,多用“竹”字衍生出竹部文字以名之。隨著人類對竹之用日益廣泛,竹部文字亦隨之大增。《辭海》(1979年版)中,共收錄竹部文字209個,如日常生活之筷、籠、筐、籃、箱等;科技領域之算、籌等;文化領域之筆、籍、簡、篇等;音樂領域之笛、笙、竽等。歷代各類字典中之收錄則更為可觀。成語典故之中,亦竹影婆娑,俯拾即是。諸如“竹報平安”、“衰絲豪竹”、“竹苞松茂”、“竹林之游”、“青梅竹馬”、“日上三竿”等等。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折射出竹在數千年中華文明史上于生產、文化、藝術以及日常生活等各個方面發揮的重要作用。
竹解虛懷
在古代士大夫精神生活層面,竹之地位頗為尊貴,其與松、梅并稱為“歲寒三友”;又與梅、蘭、菊合稱為“四君子”。其竿挺拔秀麗,其葉瀟灑多姿,其形千姿百態,其質優雅至美,每當雅興相隨而漫步于青青翠竹之下,流連于竹林之間,冥思遐想不禁油然而生。
竹無牡丹之富麗,無梅花之清雅,無松柏之偉岸,無秋菊之奔放,但其虛懷寂靜的特征,高風亮節的品格,樸實無華的外貌,卻為他物所難匹也。且不苛求環境,不炫耀自身,悠然恬淡,默默無聞,把綠蔭奉獻大地,將美好留給人間。古人將其亦柔亦剛,堅韌有節等等生物形態特征予以歸納升華,并比附于人中君子,故而成為有德之人精神風貌的實物參照和楷模,并隨著其內涵的不斷豐富,逐漸升華為中華民族品格、稟賦和美學精神的重要象征。翠竹不但可美化人的生活,更能陶冶和升華人的情操。其不畏逆境,不懼艱辛,中通外直,寧折不屈的品行,正是竹子特殊的審美價值所在。在精神文化方面,竹文化內涵十分豐富和獨特,影響著中國人的審美觀和審美意識以及倫理道德,對中國文學、繪畫藝術、工藝美術、園林藝術、音樂文化、宗教文化、民俗文化的發展,有著極其重要的促進作用。
文化意象
青青竹林,淡淡篁葉,古往今來不知令幾多騷人為主吟詩作賦,令無數墨客為之畫影圖形,形成了中國不可或缺的竹文化意象。作為文學的重要題材,《詩經》中就有大量詠竹詩,直接提及者有5首,出現7次;間接提及者則有數十首之多。如《詩·衛風·淇奧》中“瞻彼淇奧,綠竹猗猗”便是。此后,歷代皆有詠竹賦竹的詩文,留下了難以計數的杰作,在中國文學殿堂中獨樹一幟,異彩紛呈。
在中華傳統文化領域,一向認為詩畫一體,書畫同源。表現竹子的詩畫中,不乏佳作名篇。宋代名士蘇東坡曾作《於潛僧綠筠軒》有云:“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東坡還曾稱頌道;“食者竹筍,居者竹瓦,載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書者竹紙,履者竹鞋,真可謂不可一日無此君也。”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酷愛并擅長畫竹,題于竹畫之詩數以百計,獨領風騷。鄭板橋畫竹,不僅僅表現客觀對象的天然特征,且襯托出作者對人格之追求,曾贊美“竹君子,石大人,干歲友,四時春”。其《竹石圖》題詩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難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更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我國傳統的繪畫藝術自古就重視畫竹,絕非偶然,竹子高尚的精神風貌和特殊的審美價值,不但激發出藝術家無限的創作靈感,而且也成為他們推崇和仿效的楷模。
竹與中國古典音樂也有著密切聯系,竹是制作樂器的重要材料,中國傳統的吹奏樂器和彈撥樂器基本上都是由竹制造而成。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證實,自周朝以后,歷代皆使用竹定音律,故此,晉代就有以“絲竹”為音樂之代稱,且有“絲不如竹”之說;唐代曾將演奏樂器的藝人稱為“竹人”。月色黃昏,牛背上響起牧童暮歸的悠揚笛聲,頓時成為夕陽下最優美的一景;漫漫長夜,才子佳人口對長簫,縷縷緋側纏綿便成為穿越時空的激情流淌。竹音吹沉了一輪秋月,吹皺了一池秋水,吹出了我中華千萬年的凄美愛情。
[責任編輯] 姜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