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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

2007-12-31 00:00:00陳明遠
躬耕 2007年7期

我們沒有讓姨媽去參加母親的葬禮。離開殯儀館的那天晚上,姨媽打來電話說,她要回去看看。

車子只能停在干休所的大門口,我們攙扶著姨媽下了車,她推開我們,自己蹣跚著向前走了。沿著這條石子甬道,趟著恣意的荒草,葡萄藤架下的紅磚墻依稀透過來,姨媽喃喃地說,都沒變呢。我們趕緊跟了上去,她卻示意我們停下來,她要頂著正午的陽光走過去,她走得很慢,慢得像是人拖著兩條腿在走,慢得像這漫長的四十年。四十年對于一個七十歲的老人來說,或許就是眨眨眼睛的時間,而對姨媽卻是那樣的漫長,四十年里,她從未曾離開過這座城市,甚至一直就在這附近,但她卻從沒有回來過,甚至連父親去世她都不曾回來過。

在我們的記憶中,姨媽是坐在三輪車上離開這里的,然后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算來已經四十年了。那時的干休所還叫專署,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個模樣,只是人更多些,更熱鬧些。在這座布滿了爬藤的三間紅磚機瓦房里,還有父親,還有母親和我們兄妹四個,當然還有我們的姨媽。是姨媽給我取的名字——躍進,1958年出生的人似乎只有這個名字,但姨媽自己卻一直叫我的乳名石頭,直到現在。她離開這里的那年我只有8歲,不久,“文革”就開始了。“資產階級當權派”、當時的專署副專員的父親被揪出來打倒了,后來是送去五七干校。我們則跟著母親回了鄉下,這些都是后來的事兒了。

姨媽離開的那天下午,父親也在家,母親去攔卻沒有攔下。姨媽帶著自己的行李,和父親新買的半導體收音機離開了。我坐在院子里的一張小凳上,揚起臉喊了聲“姨媽”!我覺得太陽光有些刺眼,晃得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理也未理地坐在了從隔壁王伯伯家借來的三輪車上。母親趕過去,說,小青,你到底要干嘛?或許母親也覺得那天的太陽有些格外地令人眼暈,就用手搭著涼棚,像孫悟空那樣。姨媽說,誰都別碰我,我有心臟病,犯了病你們都負不起責任!母親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站在藤架下,不知所措,只好任由她去了。葡萄的枝葉將令人厭惡的陽光切成碎片,再撒在母親的臉上、身上,地上墻上門上窗臺上桌子上凳子上到處都是,還有父親和我們的身上。

如今,這藤架下站著的是姨媽,正午的陽光從頭頂上射下來,那些碎片就正好落在了姨媽那斑白的頭發上了。好多年了,我們去看望姨媽,她都是盤腿坐在床上,偶爾也會在輪椅上,是的,四十年,她一直坐在那張鋪著白色被罩、白色床單的床上。站在葡萄藤架下的姨媽出乎我們意料地高,七十歲的人了,兩條腿看起來還是那樣的修長。這些年,盤腿坐在床上的姨媽從未讓我們覺得她有這么高挑。在我童年里的姨媽就是那樣高挑的個兒,穿著一身綠軍裝,女文藝兵的那種,帶收腰的,褲子也是改過的,很顯腰身。姨媽有時戴帽子,也是女兵的那種,沒有帽沿兒的,但她卻總喜歡歪著戴,現在想來,倒還有些貝雷帽的味道。她常梳著兩只粗辮子,黑亮黑亮的,上邊扎的蝴蝶結一天一個樣,好像從來就沒有重復過。身段兒高挑的姨媽會在院子里給我們跳舞,也跟姐姐們跳皮筋,她更喜歡帶我們玩,卻很少幫助母親做家務。父親那時還在縣里工作,兩個星期或者一個月回來一次。母親在城里,我們兄妹四人的衣食住行全靠她一個人張羅,但是自小兒在鄉下長大的母親比不得識文斷字的姨媽,母親大她十幾歲,卻沒有姨媽的見識。那時候的姨媽只有二十幾歲,剛剛從趙店鄉中調回專區文工團,她對城里的一切都新鮮著,每天都從團里帶回來新鮮事兒,也給這個家里帶來新的變化。

變化是從大掃除開始的。那是姨媽回城的第一個星期日,姨媽帶領著我們兄妹四人打掃衛生,原本只是大姐、小妹與姨媽的那個房間,被擴展到我和哥哥的房間,最終母親的房間也未能幸免。那一次,我真的服了姨媽的領導才能,整整的一大晌,姨媽未動一根指頭,一直坐在院子中央的葡萄藤架下指揮著我們,甚至母親。頃刻間,在我記憶中一直堆積在房間里的小山一樣的雜物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母親整日為之作難的事兒,被姨媽擺弄得井井有條。大掃除的結果,是為姨媽騰出了一個單間,而我們兄妹四人擠在一個房間里,用兩只大樟木箱子隔開,被重新合并同類項。這一切,姨媽沒有跟母親商量,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宣布了,大姐看了看母親,母親卻什么都沒有說。

在翻騰母親的房間時,姐妹二人卻為了一張磨了大洞的燈草席而爭執起來。姨媽認為這東西早該扔掉,不要在房間里占地方,我們聽到母親第一次這樣對姨媽說了一句:“你只管自己有地兒睡就行了,還管我們睡什么席!”大掃除到此結束了,結束時,姨媽回到了她的新房間,把門摔得很響,母親則抱著那張破燈草席站在那里發呆。

第二天一清早,母親就將這條席子扔掉了。

姨媽的房間卻就此不允許我們隨便進入,甚至包括母親。在那一年,姨媽的房間對我有著極大的誘惑,整天窗簾緊拉著,我偷偷地爬在姨媽的窗戶外面,看見姨媽的影子印在碎花布窗簾上,我卻不知道我的影子是否也會映在窗簾上而被姨媽看見。我無法窺視到里面的絲毫地方,卻讓我充滿著想象,特別是每天姨媽背著鼓鼓囊囊的軍挎包進進出出的,最離譜的一次是看完了電影《羊城暗哨》回來,看見姨媽房間里窗簾上影動的燈光,就想姨媽是否已經將整座電臺搬進了房間,正在對臺灣發報呢!那一夜,我沒睡,她房間早己熄了燈,我還在摩拳擦掌地做著準備,我要跟蹤她,我想她一定會連夜與特務接頭。

因此在那段時間里,姨媽的房間留給我的只是一些嗅覺的記憶,那是姨媽的雪花膏,那種淡淡的香味直從她房間里飄出來,聯想著那白色的膏體,簡直想將它一下吸進嘴里、咽下肚去。我是見過那白色的雪花膏的,那是姨媽用她回城后第一個月的工資買下的,下班時帶回米。她徑直向母親房間去了,我跟了過去,她將那白色的瓶子神秘地向母親一亮,擰開瓶蓋子,那淡淡的香味就彌散開來了,我和母親立刻被那潤滑的白色膏體迷醉了。母親甚至都想將它接在手里了,白色的瓶子又縮了回去,重新被放回姨媽的軍挎包里,鎖在姨媽的房間了,讓那個房間持久地飄散著這種誘人的香味留在我的記憶深處。

此刻,我遠遠地望著那個房間,姨媽曾經住過的房間,后來布滿蛛網的儲藏室。蹣跚的姨媽朝著它走了過去,銀發上頂著陽光的碎片,她伸手向那銹跡斑班的門把手,又像是用那抖動的指尖輕輕地撫過了斑駁的門板,透過那枝蔓的爬藤,一陣淡淡的清香早已飄了過來。

這種清香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每個清晨都會從姨媽的房間里飄過來,由淡而濃,最后隨著姨媽的身體來到我們的飯桌上。在那個年月里,飯桌上一切對于我們都有著強烈的吸引力,雖然我們的早飯總是一成不變的紅薯面花卷饃、苞谷糝和酸豆角咸菜,但是它們的味道和姨媽房間里的雪花膏的清香一起成為了我童年里最美好的味道而一直到今天。

偶爾,我們的的早餐上也會有雞蛋。那是父親回來的日子,母親總是從自己床下的竹簍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雞蛋,剝一棵大蔥,將雞蛋炒了端給父親吃。這是極為奢侈的,不說那蔥花炒蛋,單就那廚房里飄出的香味便可以就著啃下半個杠子饃。簡樸的父親哪里舍得,總是將一個雞蛋一分為四,讓我們四兄妹分吃了去。也正因此,在我兒時的印象里,父親很少在家,印象也淡,但他每次回家,總是和蔥花炒蛋一起回來的。

那一年葡萄熟了的季節,天熱得像下火,大清早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架下等待著母親的早飯。姨媽在給我們大家念昨天的報紙頭條,姨媽喜歡看報紙,也喜歡給我們念報紙。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但是看起來,我們兄妹四個似乎對母親即將端上桌來的飯菜更有興趣,個個都聳耷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說著,姨媽倒是讀得很認真,抑揚頓挫地十分投入。

飯端上來了,我們看見母親用毛巾在臉上抹了一把汗,一層明晃晃的火泡浮在她的嘴唇上。那天父親并沒有在家,母親破例炒了個雞蛋,端到姨媽的面前,小青,你跟孩子們吃,我這幾天火氣大,沖了碗雞蛋茶下下火。說著,還用驚慌的眼神看了看姨媽。姨媽沒有說什么,只是在母親轉身回廚房的時候,鄭重地對我們幾個講,干革命要有頑強的精神和堅定的毅力,要不怕吃苦不怕困難,上個火也要吃雞蛋?那我的心臟不好是不是也要每天都要吃個雞蛋啊?我們全黨全國人民都這樣,長征能走下來嗎?革命什么時候能成功呢……從今天起,我們家的雞蛋放在我的房間,哪個要吃向我打報告,不能助長這種資產階級地主小姐的壞習慣。當時,我們都覺得姨媽說得太正確了,母親真的不該為了去火而喝一碗雞蛋茶。

后來,我們都參加工作了,每逢年節,我們兄妹幾個總是結伴去看姨媽,每一次我們都會給她帶些吃的用的,但是我們從來沒有給她買過雞蛋。倒也不為什么,只是覺得買了雞蛋去總感覺別別扭扭的。那時的姨媽總是盤腿坐在鋪著白色被罩床單的床上,我們則圍坐在床的周圍聽她給我們講形勢,給我們講改革開放政策,講高層領導逸聞,也講自己的當年勇。很佩服她的口才,她是當過教師的,幾十年里,一個人坐在床上,從不下床,全憑訂閱的報刊,和一個半導體收音機就讓她滔滔不絕了。她真的是滔滔不絕的,或許,是因為在她的房間里,除去保姆,十天半個月也沒有人來,她有傾訴欲;也或許,她確實想說也會說。因此我們每次去看姨媽,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一場三、五個小時的報告是免不了的。

父親很快就發現了姨媽的這種能力,她發現家里有一個愛讀書看報的人,有一個懂政治懂形勢的人。他每次回來都給姨媽帶回一些報紙雜志,鼓勵她多讀書、多學習,鼓勵她要積極要求上進,對她講,在業務單位也不能光學習業務,也要學政治等等。父親經常趁回家的空兒給姨媽講一些東西,我們兄妹有時也跟著聽,但那些東西我們從來都不感興趣。而姨媽卻每次都聽得十分認真,甚至還用她的小本本記下來。在我們眼里傲慢的、無所不知的姨媽,在這一刻是那樣的謙虛,認真得像一個小學生。

在那些日子里,我從不曾見過姨媽與母親談得這樣投機過,從不曾聽姨媽談論過柴米油鹽,也注定她與母親沒有任何的共同語言。母親與姨媽是一母同胞,在同一個成分很高的地主家庭里長大,不同的是姨媽小了母親十幾歲,早早地出去讀書了。母親的性格就像外公給她取的名字——黎淑貞,姨媽卻對自己的名字非常不滿意,最終將自己名字中間的“淑”字去掉了,改成了“黎青”。那一次,大概是我們見到的她們姐妹兩個說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母親少有的嚴肅與堅定。

那是姨媽剛剛調回城里不久。一天,母親鄭重地將姨媽叫來,問她,小青,你是不是把名字改了?姨媽一副不屑的表情說,我還當怎么了呢,改個名字有什么了不起,我在鄉中時就改了,大家也都這樣叫我,怎么了?母親從沒有那樣嚴肅地對姨媽說,名字是父母給我們起的,自有它的意思,不反動又不難聽,那個“淑”字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我今天去給你上戶口,還不知道呢!姨媽也不示弱,一字一句地對母親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用你管,順便告訴你,你托人給我介紹的那個什么鍋爐廠的“尖兵”我不見……

那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母親和姨媽都哪里來的那么大的火氣。但是,在后來的幾十年里,姨媽一直都是叫“黎青”而非她的原名“黎淑青”,以至于有很多人都不能從名字上將這姐妹倆聯想到一起。

姨媽也確實就此不再相對象。從沒有再見過任何的人,包括后來父親給她介紹的一個公社書記。姨媽就這樣,一個人生活了一輩子,自從離開了這里的三間紅磚機瓦房和這棵老藤架,像是在跟什么人賭氣,把自己的四十年交給了一個逼仄的房間和一床純白色的被褥。

姨媽的出走確實令我們都感到意外。母親和我們兄妹幾個都感到莫名其妙,甚至連父親也不知道這一次到底是為了什么。第二天,當母親找到專區文工團姨媽的單位時,得到的消息是“黎青患有嚴重的心臟病,不易做任何運動,需長期臥床休息,已經請了長期病假”。

當母親帶著我找到了姨媽的宿舍時,姨媽已經將自己關在那間伴隨她四十年的小房間里了,任憑母親怎樣敲門,怎么說勸、怎么賠不是道歉,任憑我怎樣哭鬧、叫喊她的名字,姨媽始終沒有給我們開門。后來,在姨媽出走的那個夏天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全家,把這件事當成了每天的一項工作,母親下班時總要去給姨媽那里送些菜和面條什么的,我們在放學后也會拐彎去她那里,爬在她的窗外,跟她說上幾句才回家。還有父親,我們知道,其實他也去過,但也同樣的無濟于事。那時候,我們都認為,不知什么事情讓愛使性子的姨媽生了氣,或許過幾天,姨媽想開了,氣消了,就回去了呢,甚至,我還覺得,一家人分開在兩處,每天這樣跑來跑去的倒還很有意思。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分就是四十年,包括姨媽她也不會想得到。

那時正是中央發布《“5.16”通知》后不久,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人們揪來揪去的,全國亂成了一團。那時的父親已經回到專署任了副專員,八月份,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召開了,《十六條》的精神貫徹下來,父親也被揪出來了,被打倒,被送去五七干校,再后來就是我們的母親帶著我們回到了鄉下舅舅家。姨媽卻因為“立場堅定覺悟高”早有預見地與這個家庭“劃清了界限”而安然無恙。在那動蕩的十年里,我們很少再見到姨媽,母親也不喜歡讓我們去見她了,或許是怕給姨媽添麻煩。但是,母親自己卻每每遇到機會或熟人便打聽姨媽在城里的情況,得到的消息大多相同,便是說姨媽的心臟不好,不易活動,也不易結婚,整日癱坐在床上,靠同事鄰居在食堂給她捎些東西度日。

待到十年后,我已經是二十歲的小伙子的時候,在我們心中只有二十幾歲的姨媽已經是中年婦女的形象了。那一次,我們兄妹四人再次見到姨媽時,姨媽和我們都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來面對眼前的一切:大姐上山下鄉剛剛回城,已經有了孩子,而我們的姨媽頭上的兩條大辮子已經綰成了腦后的一個發髻。姨媽依然盤坐在床上,床頭依然放著當年父親買的那臺半導體收音機。

那是一個父親回家的日子。晚飯已經吃罷很久,我們兄妹也都睡下了,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們在想,這個星期父親可能不會回來了。在那個年月里,沒有電話,母親根本無法得知父親的行蹤,每一次父親回家的日子,她都要等到這個時候才肯睡去。我們先是看見母親的房間里熄了燈,接著,姨媽房間里的燈也關掉了。整座院子都黑下來,所有的人都確信父親今夜不會再回來了,院子里靜得駭人。

正當我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的時候,母親房間里的燈突然亮了,接著就聽見母親披了衣裳站在了門口,足足有一分多鐘后,我們都聽到了父親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踏著石子鋪的甬道過來了,母親站在藤架下接過父親的背包,說,還沒吃吧。就進屋里去了。

我看到姨媽房間的燈也亮了,后來又滅了。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被窩里,就聽見院子里響起了郭蘭英的歌聲,是父親帶回來了一部小半導體,我們兄妹立刻將父親圍了起來。那時候的專署大院,每天定時三次播放廣播節目,但是除了《東方紅》和《國際歌》我們幾乎聽不到什么文藝節目,這部半導體收音機對于一個家庭的意義要遠遠超過今天的一臺彩色電視機。我們興奮地將半導體從父親手中奪過來傳看著。母親說,輕點兒,別弄壞了,不用那么大聲音,費電……姨媽帶著她那雪花膏的清香飄了過來,看了看我們,沒說什么就坐在那里了。就聽見父親說,小青,這是半導體,能聽新聞還能聽王昆郭蘭英。這樣啊!父親清了清嗓子,大聲對著我們說,你們幾個還要上學,你們也不懂,盡瞎鼓搗,這個半導體就放在你們姨媽那里,放學了叫姨媽給你們調臺一起聽,再說,你姨媽在文工團,業務上也需要……

而這臺伴隨著王昆郭蘭英的歌聲的半導體收音機來到這個家庭不足一個月,就被出走的姨媽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也許是因此,今天,每當我聽到這兩位女歌唱家的歌聲時,心里總有些蒼涼的感覺,不愿那歌曲喚起我的那段記憶。

姨媽推開了那扇門,蹣跚著走進去。一股霉味兒沖鼻而來,幽暗的光線下,斑駁的石灰墻上記錄著姨媽那段青春的記憶。當年姨媽睡過的平板床還在,上面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雜物,碎花布的窗簾布成了包裹舊衣物的包單被扔在角落里,同樣扔在角落里的還有姨媽穿著綠軍裝的照片,放成8吋的,人工著了色,用當時最流行的透明塑料片基編的像框鑲著,雖然落了很厚的灰塵,姨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拂去塵土,七十歲的姨媽就將二十幾歲的姨媽拿在手里了。這是一段沉甸甸的歲月啊!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姨媽無不在煎熬著,坐在床上的姨媽不愿眼看著自己的青春就這樣溜走,她嫌時間太快;她又像在等待著什么,嫌時間走得太慢。時間對于姨媽來說,像自己拉在腿上的鈍鋸,說不出的痛啊!

相信姨媽是一直盼望著將她接回我們的家中去的,否則她便不會佯裝做心臟病,整日盤坐在床上。當父親、母親和我們火車一樣穿梭于姨媽的宿舍的時候,想必姨媽是無比幸福的,她盤坐在白色的床單上,一邊說著不不不一邊聽著父親新買的半導體收音機。在我們走后,她會走下床來,打開門,取回母親放在門口的飯盒,看看里面是餃子還是蒸面條。或許她已經在盤算在哪一天會將門向母親敞開,哪一天會回到紅磚機瓦的我們的家。但是,她無法預計的是偉大的“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地開始了,她在猶豫,猶豫之際,歷史已經將她與這個家庭永遠地分開了,歷史將她與這個家庭劃清了界限,這也讓她能夠即使坐在床上也光榮地戴上了紅衛兵和造反派的紅袖章。

十年后,父親被落實了政策,當母親讓我們兄妹四個再次來到姨媽的宿舍接她回家時,姨媽已經將戴在她胸口毛主席像章摘去了,可身上穿的卻還是那套洗得泛白了的綠軍裝。魚貫而入的我們很快讓她看到了隊伍的盡頭,她沒有見到母親,也沒有見到父親。姨媽又一次猶豫了,她說,現在很好,單位的領導和同志對她很好,在這里已經習慣了之類。她也破例地問了父親母親的身體情況。此后,母親再也沒有讓我們去請姨媽回家,卻囑咐我們要多去看她,而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們給姨媽送去了電褥子、電飯鍋、電話、電視機、電冰箱的同時,還送去了太多的保姆。那時的姨媽真的不再下床了,每天在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上吃喝拉撒,每天晚上還要在床上抹澡,無論冬夏。她的性情越來越古怪,對請來的保姆十分不尊重,百般刁難,動輒打罵,因此她那里的保姆幾乎沒有超過一個月的。我們動員了所有的農村的親戚仍無法滿足需要,三鄉五里的都知曉了這個老太太不好伺候,沒人愿意來了。

1993年,父親去世了。在此期間,我確信父親沒有去看過我們的姨媽。在是否通知姨媽的問題上,兄妹幾人的意見發生了沖突,但我們沒有人敢將這個想法說給母親聽,倒不是因為那時的母親正處于萬分的悲痛之中。最后,還是我自作主張偷偷地在父親遺體告別儀式前的那天夜里來到姨媽的宿舍,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她。我推開姨媽宿舍的門,房間里沒有開燈,床頭的半導體收音機一個小小的指示燈微微地泛著的紅光是整個房間里惟一的亮點,收音機的音量很大,里面播放著類似征婚交友的垃圾節目。我開了燈,姨媽端坐在床上,得體的衣裝和一絲不亂的頭發讓我感覺她要在當天的后半夜出席什么重要活動。姨媽瞪圓雙眼盯著我,眼神中好像她已經得到了什么消息而只需要我的證實。我想,一定是父親親自將自己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姨媽,是的,父親來過了。姨媽始終一語不發,她的反應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平靜,我們都沉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姨媽面無表情地將目光聚焦在遠方,或許是聚焦在幾十年前我們的那個搭了葡萄藤架的院子里,聚焦在父親和他的絲絲縷縷的往事上,聚焦在她與母親的恩恩怨怨中。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直到我看見姨媽的眼眶里已經無法噙住的那滴淚水即將奪眶而出時,她用無比堅定的口氣對我說,你回去吧,我的身體不行,明天就不去了,多照顧你母親,多陪陪她。我還想說什么,卻已經被她那堅決的語句毫無余地地趕至門外,最終我也沒有看見姨媽的那滴眼淚流下來,沒有聽到我走后姨媽撕心裂肺的哭聲,更沒有看到姨媽在那個深秋的夜里驚天動地的悲痛。

是的,我們從沒有見過姨媽的眼淚,即使是姨媽離家出走的那天,我們也未曾見到她流下過淚水。

后來的十幾年,就是父親去世后的十幾年里,一生忙碌操勞的母親放松下來了,她的精神放松下來了,變得不愛操心了,愛睡覺。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是老年癡呆癥,這病伴隨著她,一直將她送走,記得母親生前與我的最后一次對話應該是這樣的:

“知道我是誰嗎?媽媽?”我故意問。

母親故作聰明地回答:“咋不知道。”

我清楚她已經不辯人了,就故意逗她:“知道了你說說看,我是誰?是建國還是躍進?”

“呵呵呵……呵呵!”母親只顧笑,笑得真實、開心。

多虧了這病,給了母親一個甜蜜的晚年。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如果不是這老年癡呆癥,離開了父親的她怎樣能度過這十幾年的光陰。

而姨媽的腦子卻出奇的清醒,直到現在。我們每次去看望她,她滔滔不絕的演講令我們年輕人都驚嘆不己,佩服她的大腦的清醒與靈光。但我實在說不出一個清醒的大腦對她來說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無比清醒的姨媽注定是痛苦的,無論是父親去世前還是去世后。即使是父親去世的本身,對姨媽也是一個致命的打擊。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調整,姨媽主動搬出了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宿舍,并在附近租住了一套二室一廳的單元房,也從此不再使用保姆,一個人生活。我們兄妹幾個,從未問過她這其中的原由,我們怕傷了姨媽的面子。但我們知道,這時候的姨媽已經開始下床了,我們想,一個坐在床上的人肯定是無法生活的。

好久好久,姨媽在她曾經的房間里不肯出來,手里一直端著自己曾經青春的照片。照片人工著色的部分顯然已經模糊了,紅色的五角星幾乎被軍帽的綠色給吃掉了,片基也有些發黃,不再那么透明了。姨媽卻還那樣端著,像是怕把白己的青春摔碎了去。

父親去世后,母親一直一個人住在這里,后來是和一個叫表姐的保姆兩個人。因此,姨媽的房間在幾十年里都不曾發生大的改變,那種物是人非時過境遷的感覺在此刻的姨媽的心中尤為強烈。她幾乎無法承擔這讓她悔恨一生的錯,她被這種東西壓得透不過氣來,雖然在這幾十年里她一刻也未停止地想回到這個爬滿藤蔓的院子里來。如今,她真的回來了,是一幕幕的往事將她拉回來,而也是這沉重的往事令她不堪重負。

她終于又退回到了院子里,在藤架下,我為姨媽拉過那張舊藤椅,坐下來。下午的太陽漸漸地偏下去,光線從藤架下面鉆過來,斜射在紅磚墻上,也照進房間里。西去的斜陽毫不留情地將光線射向母親的房間。霎時間,一道刺眼的白光從母親房間里奪路而出,同樣毫不留情地刺向了姨媽的雙眼,也刺向了幾十年來姨媽的最軟弱處。

那是掛在母親房間門口山墻邊的一塊鏡子,一塊圓鏡。姨媽慌忙用手將眼睛遮住,轉過身去,不再向那邊張望。我走過去,摘下那面鏡子,一面在六十年代非常普通的折疊腿的圓鏡。鏡面有大約盤口大小,下面的折疊腿支開可以立在桌面上,倒過來亦可掛于墻上,上面用紅油漆沿著鏡面的弧線寫著一行小字,雖然經過四十年歲月的磨礪,仍依稀可辯:“專區勞模黎淑貞存念”。這也讓我接通了記憶,那是母親當年參加勞模大會的獎品,一面姐姐、妹妹、姨媽都喜歡的獎品,當然母親更加喜愛它,因為那是她的榮譽,母親自己找來榔頭和鐵釘將這面鏡子張掛在她房間門口的最顯眼處,等待著父親回來。

這一次,父親回家還帶來了令母親也毫無準備的好消息:父親調回專署工作,已經談了話,任副專員。那天,父親是中午就到了家,當時的姨媽也剛剛下班,正坐在庭院的葡萄藤架下看報,坐在今天仍放在院子里的那條舊藤椅上。

父親的調動、母親的鏡子,姨媽的藤椅。一切都在這一刻交會了,這是這個家庭最具戲劇性的一個時刻,正是在這樣一個轉瞬即逝的時間點上,發生了這些極無所謂又改變了這個家庭四十年歷史的事情。

父親迫不及待地將母親拉進房間,將這個好消息報告給了母親,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出那一刻母親的激動與興奮。坐在藤椅上的姨媽,正在納悶父親今日的反常,隨意地向母親房間的方向瞥了一眼,母親房間的門沒有關,姨媽看見了那面鏡子。當時是正午,正午的太陽高高在上,沒有傍晚那樣斜射在鏡子里的光線,它不刺眼,姨媽看得十分清楚,她透過小圓鏡的反射,姨媽看到了正擁吻在一起的父親和母親。

姨媽莫名其妙地被一股從心臟里涌出的血沖得幾乎暈倒。在六十年代,人們尚還封建,夫妻間也很少見到拉手擁抱的場面,姨媽是被這一幕驚呆了,伴隨著這噴涌的鮮血而出的還有兩個字——“流氓”,最終這兩個字被姨媽壓下來,壓成了一股隨時都可以噴涌而出的怒火。

當父親走出房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姨媽的時候,姨媽已經轉身回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了,又從隔壁王伯伯家借來三輪車,臨走時還沒有忘記將父親剛買的半導體收音機也帶去了。父親母親一臉無辜地看著莫名其妙的姨媽,看著她從這一刻開始的四十年的離譜的人生。

他們在猜測,我們兄妹四個也在不停地揣摩,沒有人知道,一切都來自一面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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