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文解字》云:“訟,爭也。訴,告也。”可見,訴訟最初指的是解決爭端。西周時,“爭罪曰獄,爭財曰訴”,相當于現代的民事訴訟和刑事訴訟。無訟,是相對于訴訟而言的。有學者認為,無訟的直接含義是沒有或者說不需要訴訟,引申為一個社會因沒有犯罪而無需制定和施行法律。也有學者認為,無訟追求的是一個沒有紛爭的和諧的社會。筆者認為,中國傳統的思想是厭惡訴訟的,對后世影響最大的三個學派,無論是儒家、法家還是道家,無訟都是其追求的目標,對無訟境界的追求可以說是一致的,都想達到一個大家共同生活于和平與和諧之中,而不必訴諸法律,他們的區別只是在于達到這一目的所使用的手段和過程不同而已。
傳統無訟思想的形成根源
天道和諧的宇宙觀和禮法交融的法律意識是其產生的思想文化根源
我國古代文化崇尚和諧,古人在整個自然界中尋求秩序與和諧,并將此視為一切人類社會的理想,而無訟不過是和諧的家族、和諧的社會在司法上的要求和反映。就法律文化而言,我國古代的法律雖以刑為主,但刑罰只是手段,最終目標是要借助刑罰來實現和諧的無訟世界。統治者深知普遍的和諧與穩定不是依靠法律與權利義務關系的平衡所能取得的,還需要借助崇禮重德的厚重的文化,因此,大力提倡興教化、重人倫、厚風俗、明禮儀。
家國一體的社會結構是其產生的社會根源
我國古代社會結構的一大特點就是家國一體化。我國封建社會歷來強調家國一體,即家與國的利益是根本一致、不可分割的。宗法時代所提倡的以血緣為紐帶的聚族而居和世代毗鄰的地域關系,使得社會成員如同生活在一個大家庭中,枝蔓相連,很少流動,形成了和睦共處、和諧無爭的生活準則,以致發生紛爭時人們很少訴諸法律和求助于官府,而是寄希望于綱常禮教的德化作用和族長鄰里的調解功能。
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是其產生的經濟根源
我國古代的農業社會,是以大體上自給自足的一家一戶為單位存在的,家庭或家族既是生產單位,又是日常生活管理單位。作為農業生產者的家庭或家族是彼此孤立隔絕的,他們既然不可能通過平等的經濟交換手段來實現自己的權利并進而形成“市民社會”,便只能仰賴至高無上的專制王權,從他那里獲得安寧和秩序。同時,這種農業社會也限制了生產者積極、主動、進取的精神,塑造了固步自封、循規蹈矩、缺少個性的群體形象,他們總是竭力避免各種糾紛。
義務本位的政治架構是其產生的政治根源
在我國的傳統中,統治者所架構的政治體制是以義務為本位,而決非以權利為本位的。古人也很少想到要通過訴訟的手段來維護他們的權利,事實上,他們也幾乎沒有任何權利。
法刑合一的法律觀是其產生的體制根源
在我國古代,法刑合一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用刑罰手段來處理一切糾紛,眾多的法律規范全部歸結于刑法典,凡是訴訟中敗訴的一方,不管是什么性質的訴訟,除在經濟上受損失之外,還往往受到刑罰的懲罰,這使得糾紛當事人對衙門產生畏懼的心理。
傳統無訟思想的特征
注重人際和諧,輕視法律訴訟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倡導人的本性是天命決定的,順著這種天賦的本性的行為才是符合道德的,而訴訟則意味著對和諧的破壞對天道的踐踏,只有順應天命無爭無訟才能天人合一、求得完滿。
重視道德教化,注重犯罪預防
儒家把“無訟”作為其施政目標之一,強調道德教化,主張“德主刑輔”“以德去刑”,追求一個沒有訴訟、沒有紛爭的和諧社會。“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無訟成為儒家追求的理想境界。中國傳統的法律還重視犯罪預防,并通過煩瑣的訴訟程序和高額訴訟費用達到禁訟的目的,對民間發生的糾紛和矛盾則通過家國一體的管理模式和封建制度自身的調解機制來化干戈為玉帛,使其得以消滅在訴訟之前。

重視賢人政治,輕視個體權利
儒家十分注重賢人的道德感召力,所謂“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正是把執政者道德的好壞看作是影響民眾道德的重要因素。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里,個體的權利是無足輕重的,個體的價值取決于他們在倫常秩序中的卑尊和在國家生活中的貴賤,法律對他們的要求更多是盡多少義務而不是賦予更多的權利。至于個體為私人權利所進行的訴訟則認為是“禮崩樂壞”和“教化不夠”的結果。在這樣的機制下最終導致民眾個體權利意識的泯滅,個體權利的喪失。
傳統無訟思想實現的有效途徑
利用德主刑輔、禮法互補的模式,將紛爭消滅于萌芽之中
在強調禮的功能前提下,儒家的政治學說以性善論為基礎,對人性充滿了樂觀,強調“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治理國家應該“德主刑輔”,“統治是以懿行美德而非法律來影響百姓的,毋須繩以法規,只有對野蠻、未開化的人才須實施懲罰”逐漸成為中國封建統治者治國的共識。
利用調解方式和平地解決已發生的紛爭
無訟觀念支配下的古代中國,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清官廉吏,從觀念上都將訴訟看成是一種惡,一種不道德、不光彩的行為,因此訴訟的目的不是或者主要不是為了裁斷糾紛,而是為了實現無訟,為了“明刑弼教”。勸訟、止訟、息訟也成為作為“民之父母”的各級官吏們的重要使命和斷案宗旨,力圖以此來實現“完賦役、無訟事”的“天堂世界”。與此相對應的是訴訟多則常被視為官吏德化不足和政績不好的表現,為了達到“政簡刑輕”表面上和諧的統治境界,各朝統治者為此發明了“拖延”、“拒絕”、“感化”以及通過立法設“教唆詞訟”罪等息訟之術以平息訴訟。
傳統無訟思想的當代價值
盡管傳統無訟價值觀從某種程度上是與市場經濟、民主政治、權利、平等等現代法治觀念背道而馳的,但如果本著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辯證思維去分析,不難發現其對當今和諧社會構建有著不可忽視的史鑒價值。
古代重視道德教化,有利于標本兼治
作為調控社會關系的兩種基本手段,法律和道德猶如車之兩輪、鳥之兩翼,互相配合、互相補充、共同作用,其中任何一種都不可或缺。當代中國在“依法治國”的旗幟下,有的人從“法律虛無主義”的一端轉到了“法律萬能主義”的另一端。事實上,人類的法制史已充分證實了,法律的作用是有限而不是無限的。而且在“法律萬能”論的思路下,很容易激化社會的各種矛盾。所以,儒家重視教化的引導,輿論的鞭策、道德的追求、風俗的熏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法律的不足。與法律的嚴懲相比較,古人更傾向于教化,期望用禮、用德喚起人們的良知,使人們不僅遠離犯罪,而且能夠知道犯罪的可恥,變被動守法為自覺守法。傳統的道德規范雖與我們今天提倡的社會主義道德有著本質的差別,但道德與道德教育對犯罪可以起到有效的預防作用以穩定社會秩序,這一社會治理的規律并不過時。“禮禁于未然之前,法施于已然之后。”這句古語對今天民主法治、安定有序的和諧社會的建設仍有深刻的指導意義。
古代動之以情的調處方法有利于構筑和諧的人際關系
法律作為調控社會關系的一種基本手段,最終要解決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或糾紛,人們在接受調解的時候可能更傾向于能夠體現和反映他們的習俗、理念和情感的“活的法律”。以暴治暴的訴訟方式本身有時只能收到揚湯止沸之效,并不能解決人們的思想認識問題。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道德情感教育方式,通過對傳統的親情倫理以及仁、義、禮、智、信等處世原則的宣傳,更容易觸及人的內心,達成情感的溝通以真正地平息矛盾,融洽各種社會關系。因此,以傳統無訟思想的精華之處融合現代的價值理念來扶正當前的文化無序和道德失范,調處糾紛,以緩和各種復雜的社會矛盾,這是構建和諧社會的當務之急。
作為一種治國理念,無訟思想對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在傳統無訟思想中,儒家主張“以德去刑”、“德主刑輔”、“教化為先”的思想,其“德主刑輔”思想蘊含了道德與法律相輔相成、緊密結合的深刻內涵。雖然我們今天所說的“德”和古代的“德”有根本區別,但古代這種把倫理道德與法律刑懲、德治和法治相結合的治國理念和實踐,對今天我們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具有重要啟示與借鑒意義。
作為一種非訴訟的糾紛解決方式,無訟思想有利于民眾自身權益的保護和糾紛的迅速解決
由于我國經濟發展不平衡,尤其在我國廣大農村地區,經濟發展相對滯后,對訴訟費用的承擔能力比較差,再加上我國民眾法律普及程度不夠,這都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訴權的行使。因此,如果能通過非訴訟的途徑化解糾紛,則避免了當事人在財力、物力和時間上的浪費,從合理保護其自身權益的角度考慮,不失為一種切實可行的選擇。
(作者工作單位:重慶市委宣傳部)
(責任編輯:郝幸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