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作家夏天敏自中篇小說《好大一對羊》獲得魯迅文學獎,在文學界產生影響后,作品更是篇篇精彩,字字珠璣。近幾年里,每年都要在國內大刊上發表五、六個很不錯的中篇,可謂多產。
夏天敏作品的產生,來源于他對底層百姓的關注。我記得最為清楚的是,1996年5月,我從鄉下調至昭通市委辦工作的第一天,辦公室領導就安排我跟著昭通市報的記者們下鄉,原來昭通市要搞一個大型的扶貧攻堅、社會救助調查,由時任市報主編的夏天敏帶隊,第一天就上了海拔3340多米的大山包。這里海拔高,物產低,只出產洋芋、苦蕎、燕麥等一些極為有限的耐寒植物,另外就是養羊。我們在那里幾近一個星期,走訪了鄉、村、社幾級組織,更多的是深入到百姓家中,看他們吃什么,穿什么,想什么。在那里,我們看到了中年喪偶的李世和家中的一無所有和他號啕痛哭的樣子,看到了課車梁子線桿隊一個小村莊就有十多個已進中年還找不到媳婦的男人,見到一家大小五口人卻只有一個床鋪而女兒已有十五六歲的生活窘境。夏天敏作為一個敏感的寫作者,內心充滿無法言說的痛,他將包里所有的錢全都掏出來送給他們。三年后,他的《好大一對羊》在《當代》發表,并獲得了當年度的拉力賽總冠軍,同時又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此后,這篇小說先后被改編為電視劇和電影,在國內外獲得了很多獎,深受觀眾青睞。《洞穿黑夜》的來源同樣是扶貧。昭陽報社掛鉤扶貧昭通北部的一個小山村,那里山高谷深,常年云遮霧鎖,村里還有部分農戶沒有通電,報社領導幾經協調,從電力公司要了一些電線送給他們,解決了100多戶農民的用電。從山村回到城里的第二個星期,他的反映中國農村文明進程的緩慢、辦一件事情需要很多努力甚至是幾代人的奮斗的中篇小說《洞穿黑夜》就出來了。而《冰冷的鏈條》則是這樣來的:我們從昭通出發去鄰近的一個縣進行文學采風,途中穿過一個叫做凌子口的地方,這條路夾在大山深處,嚴冬的大風將久積未化的雪凍得梆硬,上百輛的車就給困在這里。一些背著冰冷的鏈條的人就出現了。他們有青壯年,還有老人和孩子,有婦女,也有小姑娘。他們就靠給這些車輛的輪子安上鏈條,協助他們安全通過而獲得一些報酬。這樣的場景給夏天敏老師很深的思考,在那里和一些人交談后,夏天敏老師更為深準地把握住了他們的所思所想。回來后不久,他的反映在極端險惡的處境中人性的扭曲和人性的美好的中篇《冰冷的鏈條》出來了。還有《土里的魚》,讓人深感脊梁寒冷的爭斗、神秘莫測的鄉村風俗,在平靜的敘述中深入到了讀者的心中。這些極有深度的小說,是夏天敏老師貼近生活底層的真實感受。
夏天敏出生在烏蒙山區昭通城的一個苦寒的工商業者家庭,父親年輕時在一個叫灑漁的鄉下供銷社工作,灑漁是高原山地的一個壩子,這里曾發現有七、八萬年前的人牙化石,有春秋戰國時留下的營盤,是清朝末年威震十七個省的“李藍起義”首領李永和的故鄉,這里還是當年石達開敗走大渡河前曾駐扎過的地方。這里一條古老的灑漁河蜿蜒而過,兩岸稻浪逶迤,如詩如畫。夏天敏小時常跟在挑著貨擔的父親背后,走村過寨。常站在母親賣布匹的貨攤前,看背著長籮、拉著大馬往來的山區老鄉,看斜斜仄仄的小街在燕子的穿梭和茅草的瘋長中衰老。這里淳厚的民風感染了他,這里濃郁的傳奇色彩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此后多年,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當他從昆明文學院返回到這塊土地上的時候,他的第一個愿望就是在這里掛職當副鄉長。夏天敏的小說背后,都汩汩流淌著一條清澈明凈的河流,都呈現著一片坦蕩無邊的稻田,這些小說的背后,都濃濃地沁出一片氤氳的水汽、煙柳的飄逸,沁出同情、良知,和著淚水和鮮血。
夏天敏十三歲就到了昭通機械廠當工人,年幼的他以他童真的目光,目睹了共和國60年代中后期基層工廠的種種疼痛。他親自參與了制造手扶拖拉機、汽車的過程。他曾在烏蒙山的隆冬奇寒中在水中長時間作業,以至于凍壞了腳。此后又在附近的一個多民族雜居縣文化館當宣傳員,負責畫主席像、紅太陽和向日葵等政治宣傳壁畫。他在那個時候苦練內功,造就了他后來在國畫方面較為深厚的造詣。他在報社當過記者,編過副刊。在地方志辦寫過志書,較為深入地研究過這塊古老土地上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后來還下鄉掛職,在文化局和區報當過領導。每到一個地方,他都以認真的態度去對待工作,對待周圍的人和事。同時,默默無聞地讀書、畫畫、寫作。這些,為他的創作做了極為充分的準備。在“文革”的血雨腥風里,他沒有隨波逐流,堅守著自己的人生信仰,因此而因悼念周總理而被拘留。他就是在那樣一個歲月里,練就了他獨特審視世界的視力,深厚扎實的語言功力。他流過血,流過汗,也流過淚。有過成功,但更多的是失敗。在過去的痛苦歲月里,情感世界和現實生活,對他進行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蹂躪和踐踏。在機關工作,他認識了更多的人和事……這些經歷,給予他的是得天獨厚的創作素材,給了他銳不可當的創作力量。寫作生涯的二十多年時光中,他癡心不改,執著追求:“舐干凈傷口上的血,我又頑強地拼搏,頑強地奮爭……”(《落寞寂寥終不悔》)。這些年,他發表了小說300多萬字,真切地深入到了鄉土深處,觸摸到了底層百姓的內心苦痛。夏天敏在寫作過程中,把自身緊緊地和百姓的命運連在了一起,他常常是一邊寫,一邊淚流滿面。
夏天敏成為名人,不僅是他的作品,還有他的人品,以及他對培育文學新人方面的貢獻。上世紀九十年代前后,夏天敏是昭通作協的副主席兼秘書長。他配合文聯、作協的主要領導做了很多工作。工作中和很多的文學愛好者打交道,工作外他也和他們打成一片。他知道初學寫作的艱苦,知道在文學道路上,一個文學愛好者的需要。他認為,一個地區文學事業要發展,單靠個人是干不了大事的,需要的是一個群體,一幫子人。他與他們交流,為他們的寫作上想辦法和路子。甚至在初學者的生活和工作上,只要有什么困難和問題,只要找到他,或者只要他知道,他都會幫助他們。發現一個寫作苗子,他就會高興,就會激動,就會為他宣傳,為他解決實際問題。他不僅教這些年輕人寫作的方法,更多的是教給他們如何生活如何做人。他告訴大家,不要寫假大空的東西,要貼近生活,大力表現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現實生活,要深入表現底層人民豐富的精神世界,反映人民最深刻的心靈呼喚和時代最迫切的前進要求;要尊重藝術規律,不可脫離生活,脫離群眾;要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文化創新,海納百川,博采眾長,弘揚和鑄造民族精神。他說,作家的責任是通過塑造藝術形象,把社會生活中常人難于感覺的東西告訴給讀者。時隔多年,許多文學作者說起他,那些往事還記憶猶新。在他下鄉供職期間,許多城里的文學青年聞他大名,都從大老遠趕到鄉下,和他徹夜長談。他帶領大家成立文學社、辦文學小報、開文學筆會。這些文學愛好者尊他為師,以他為榮。這些年,昭通市大大小小的文學報刊就有過三十多種,這些小報培養了和培養著無以計數的文學青年。在最為底層的文學群體中,夏老師花掉的精力最多,他給他們無任何報酬地講課、改稿、推薦作品,一定程度上解決他們工作上和生活中的困難和問題。在他的帶動下,僅他原來工作過的昭陽區,就有近百人的文學群體在孜孜不倦的創作和發表。有的已經在全國大刊上連連發表作品,部分中篇小說還被《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等選載。對后生的扶持,走到這樣一步,他才是真正的德藝雙馨。他為昭通文學的發展,帶好了頭,注入了新的活力。
(作者簡介:呂翼,1971年生。在《大家》《青年文學》《青年作家》《邊疆文學》《滇池》等刊物發表小說多篇。有作品被《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等報刊轉載。出版有小說集《靈魂游蕩村莊》、散文集《雨滴烏蒙》。現任昭通市昭陽區文聯主席。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
(本欄目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