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堡的二牛是男人。女的有叫嘛牛的嗎?多新鮮。
二牛就新鮮。二牛的綽號叫“二妞”,女人名。更新鮮的是,二牛快奔三十了,還沒有女人給暖被窩,這在劉家堡無論如何也算不上男人的。人們都這么指指點點說。說得二牛娘頭發白了,說得二牛走路不敢抬頭。
差啥哩?論長相:鼻正口方,憨厚老實;論做活:二牛更牛,啪地往手心吐口唾沫,二牛就能把鐮刀舞弄得玩似的,刷刷刷,莊稼就一面墻地倒下??删晚拥臓攤儯妒钦也坏脚?。愁??!用他娘的話說,活見了鬼了。
二牛娘就成天把媳婦掛在嘴上??删拘牡氖?,姑娘們相親就像逛公園,看二牛就像看動物。瞥一眼,臉一揚,吧嗒,就關上了二牛通往婚姻的大門。再露面,十有八九就鉆進別個男人的被窩了。你說見鬼不?
就有唾沫星子噴來噴去:寧可嫁給少條腿的男人,也不嫁給多條腿的廢人。
氣得二牛娘牙花子生泡。俺崽咋就不是個男人?二牛娘幾次想剝下兒子的褲子,看個究竟。嚇得二牛拽著褲子整天提心吊膽。恨得娘就罵二牛真不是個男人。
二牛生性憨厚靦腆,二牛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二牛不想解釋,二牛張不開嘴,實在張不開嘴啊。
二牛二十歲那年,與村人外出打工。圈了一身臭汗。屯爺二歪說:咱他娘的也過一次神仙的日子。攥著票子,領著大家就去了一個“天堂”的洗浴中心。那的確是天堂,滿室的“仙女”,白白的大腿像鉤子,伙伴們的神經很快被拉斷了……二牛被嚇著了。二牛想起了守寡的娘;想起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想起這些的二牛提著褲子跑了,跑得屁滾尿流。二牛再不沾那種地方。賺來的錢,分文不少地交給娘。娘就笑呵呵地說:攢夠了娶媳婦。
那晚,天堂變成了地獄?;锇閭儽徽堖M了局子,還被罰了款,唯獨二牛躲過了一劫。二歪說一定是二牛狗日的報了警。二牛指天發誓,卻有嘴說不清。
二牛的“劣行”惹惱了二歪和伙伴。二歪立下毒誓,日他姐的,讓他一輩子找不到老婆,聞不著女人味。不然,讓車把我軋死,我老婆讓他日。于是,村子里就有了鬼嗑,風一樣在兜來兜去:二牛是廢人,鳥沒尖椒大,真的。
二牛就開始不叫二牛了,叫“二妞”。叫得滿村風雨。
鮮亮亮的大姑娘,有誰會嫁給個廢人。姑娘們嘴上不說,眼睛卻瞥著二牛的下身,心里嘀咕,嘛男人,嘻,沒尖椒大!
二牛那個氣,二牛有時在被窩里偷看,左看右看。也沒看出自己是廢人。二牛心里罵:日你大腿的。
二牛心里恨也痛,可話又難說,唉!辜負了娘。
每次相親失敗,二牛想說出真相,二牛還想脫下褲子,讓姑娘看看自己是不是男人,二牛恨不得光著屁股在村里跑三圈,讓屯人看看是廢人不。
二牛沒有這樣做,傻子才這樣,二牛不是傻子。二牛就悶頭做活。
年三十,家里冷冷清清,娘咳聲嘆氣。二牛聽娘的囑咐,又捧了回葷油壇子(預示婚姻)。
二牛沒有白捧。大年初一,本家三嬸,喜滋滋來了,三嬸給二牛介紹了門親事。女方寡婦二繡,人挺好,還俊著呢。
二牛知道二繡的,二繡就是二歪的媳婦。二歪真沒福,一年前,在一次車禍中死了,讓恁帶勁兒的媳婦做了寡婦。真是報應!二牛喜滋滋的罵。但二牛很快就失望了,恁帶勁兒的女人,是不會看上自己孤兒寡母的。再說自己還是個出了名的“廢人”。
相親那天,二牛就沒抱什么指望,掄著鐵鍬,在豬圈里吭哧吭哧起豬糞,氣得娘的嘴就嘟嘟嘟起沫子。二繡來的時候,二牛用屁股對著二繡,當啷一句話,說俺有娘,俺不能不要娘。說話頭都沒抬。二牛尋思趁早打發了,省著鬧丑。二繡沒走,二繡就笑,二繡說有娘好俺沒娘俺正缺個娘俺還是寡婦呢。二牛一聽,有門啊,騰的從豬圈里跳出來,抹一把汗水,結結巴巴,寡婦好……寡婦好。二牛說話嘴都瓢了。二繡就低頭捻衣襟。二牛就嘿嘿嘿。
二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臉一陣紅一陣白。還有話嗎?二繡問。二牛點了點頭,咬一下牙:你不會……嫌俺……是個廢人?二牛提了一下褲子,可俺不是……二牛吭吭哧哧地說。二繡臉刷地紅到了脖子上,像熟透的石榴。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二牛的下身,又驚恐地躲開了。二牛習慣地一捂褲襠。鬼話!別人不知道咋回事,俺會不曉得,都是俺那死人編的鬼話。二繡嗔怪地說。說完抿嘴又樂。二牛就樂,樂得二牛雙手一張,日,鐵鍬從手里飛了出去,越過房脊,吧唧,鉆進了后院的菜地里。
二繡就水水地笑,二牛就憨憨地咧嘴,二牛娘喜得一塌糊涂,滿臉爬蚯蚓。
正月十五,二牛家響起了爆豆樣的鞭炮聲和歡快的嗩吶聲。
月上樹梢,滿盆銀色。
二牛喜氣洋洋,掐腰站在大門外。
二繡探出頭來,羞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