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賭徒。為了賭,他幾乎可以什么都不要。賭就是他的命。十幾年前,母親離家出走,并且至今不回足以說明這一點。母親對父親的怨恨之深無以復加。
母親離家出走的時候,兒子還小。兒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啊,可日漸長大的兒子卻怎么也想不明白,為啥母親沒同時帶走自己。天下哪有母親不心疼惦念兒子的,尤其才幾歲的兒子啊。可這十幾年來,兒子的的確確再沒見過母親。
母親究竟去了哪里?是另尋了人家還是……想著想著,兒子就不忍心再想下去了。兒子的眼中開始有了晶瑩的東西,閃閃爍爍的。
母親的離去好像并沒有使父親靈魂開竅,金盆洗手。父親依然很少在家待著,常常是夜以繼日地濫賭。
有時父親興高采烈地回家,拎了燒雞或者熏肉什么的,會喊上兒子一起喝上二兩燒酒,兒子知道那是父親手氣好,贏了;更多的時候,父親哭喪著臉回來,不是倒頭大睡,就是一個勁地抽煙,并伴著一陣陣劇烈的咳嗽。父親有肺病,醫囑是不宜抽煙的,可父親死倔,絲毫不放在心上,倒有“臨行喝么一碗酒”的架勢。而這讓兒子厭煩透頂可又無計可施。
這幾天,父親不再急著向外跑,而是蟄居在家中,看看父親的臉就知道暴風雨要來了。父親有什么心事。兒子猜,父親肯定是賭場失意了。
吃過晚飯,兒子拿著一條毛巾擦了擦嘴,就準備到村東頭的木器廠上夜班。突然闖進幾個彪形大漢,也不言語,進來就是一通亂砸。父親被那個為首的漢子拳腳相加地打苦了。蜷縮在墻角的父親軟癱如泥,鼻子里的血一滴一滴印在黃土地面上。兒子跑過去想扶起父親,卻被另一個漢子絆倒在地,然后落下一頓爆豆般的拳腳。漢子臨走時扔下一句話,要想活命趕快還錢。
兒子氣憤地沖著父親吼道,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
父親揩了揩臉上的血漬,有氣無力地伸了三個指頭。
兒子問,是三百?
父親搖了搖頭。
那是三千了?兒子又問。
這次。父親閉著眼,沒言語。
兒子拍拍身上的土,很響地摔門而去,到木器廠上夜班去了。
一連數日,彪形大漢們都沒有來索債。父親起初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后來就像冬眠的蛇一樣,整日爛醉如泥,心智不清。兒子卻是更忙了,原來很少上夜班的,現在幾乎每晚都去。有時白天也還接著做。
這天早晨,上完夜班的兒子回來后,將什么東西塞在席底下,然后倒頭便睡,一會便鼾聲如雷。
父親好奇地翻出席底的東西,是一沓鈔票,整整兩千元。
父親似乎又動了什么心思,他局促不安地在兒子的床前走過來走過去。很久之后,父親還是走出了家門。
暮色沉沉的時候,一臉頹喪的父親躊躇不安地在自家門前走過來走過去。很久之后,父親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走進了家門。
兒子橫躺在堂屋的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兒子用憤怒而又哀怨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父親,就再也沒能睜開眼。兒子死了,是被人亂刀砍死的!
父親魔怔一般的張大了嘴巴,兩腿發軟,跪在了兒子的面前。
據木器廠的張老板說,兒子預支了兩千元的工資,說是要替父親還債的。
父親聽了,眼淚刷刷直流。
此后,村中少了一個賭徒,卻多了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