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來說,笑著流淚當屬一種凄美形態。而凄美恰是文學作品所表現之美的最美。因為作為一種巔峰境界,凄美比它美更具穿透和震撼。展望人事愛河,細數生命華年,不論是為情所困或因愛所累,無一不是以犧牲最可寶貴為最高代價。并以各不相同的付出構成各不相似的生活經歷與生命體驗。其中,生離死別有之,咫尺天涯存之;抱憾終生哀之,破鏡重圓幸之……
“帶著露珠的花骨朵,顫抖著打開了它四合的花瓣兒。花瓣戰栗了一下,灑落了一地碎紅”。這是常君在小說《開在墻壁里的玫瑰》中,對作為主人公的小槐與何大壯身在特殊環境,處在原始本能狀態下,完成靈與肉的媾合時的精彩描寫。無法干涸生命的向往,肉欲的互悅難以替代期盼的共悵。面對小槐的蒙眬淚眼,何大壯如崇敬神祇般地捧起玫瑰悄然開放的那塊方巾,“獨出心裁”地在墻壁里“種植”了這朵“鮮花”的初紅與芳香……
小說的敘述既從容不迫又不失婉約。然字里行間無不滲透著蒼涼的意緒、炎涼的情致、凄涼的幽怨。這種時刻潛伏于人物心庭的意緒與情致,恰好與“小長安街”夜晚的金銀流瀉,“福聚圓”酒店的霓虹閃爍;寬敞馬路的燈火輝煌,“綠野仙蹤”小區的依山俯綠,直到莫名其主的601室的舒適明亮,逐一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而構成這種反差的是:最美的景象與最美的憂傷在同一時空里無約而遇。兩者之間所發生的鮮明對比與強烈碰撞,所以能沉重地敲擊讀者的思考之鐘,沒有理由不將功勞歸屬于凄美的力量。
何為凄美?我理解是:先于讓人心碎,而后使人心醉。而作家敘事技巧的熟稔超拔,作品主題掘進的先鋒前衛,直關著凄美是否能夠體現其美,特別是并非奇地與異域的此類體裁。今日之城市分明是鋼筋水泥之叢林,在這片叢林之中,數以億計的鄉村兒女用血性血汗和青春年華,勇敢地沖刺蔑視與冷漠的無形屏障,堅強地歷練著生命的真諦與生存的毅力。飄出鄉野田疇的兩縷綠夢,相扶相依走進時尚與繁華,以“情切切意沉沉”的姿態溶入擁擠和匆忙。因為同心偏不同行同業,一條馬路橫陳其間,竟如山隔水阻。故而使牽掛多生,擔心頻長。現代都市體態的龐大臃腫,將兩顆瘦弱的心靈反襯得伶仃孤苦,顧影相憐。正是喧囂浮躁導致的狹窄精神時空,使得何大壯與小槐兩個小人物,已無處放牧愛意甚至眼淚。正因“總是感覺無處可去”,他們才喜歡黑暗,以至認為城市的夜晚黑得不夠純粹,鄉村的夜晚才黑得夠味。個中理由極其簡單而又復雜:因為真正的黑暗才是他倆自由自在的天堂。
作家以絲絲入扣的鋪陳與描寫,為凄美之樹的茂盛,平添了葳蕤的枝蔓。正是這些凄美“雨露”的滋潤與凄美“綠葉”的光合,才使《開在墻壁里的玫瑰》開得奇妙絢麗,出新出彩,楚楚動人,充盈著凄美之美的特殊儀韻。
何以凄美?我認為是:作家必須具備能夠用凄美解構平民小說的能力,盡管這談何容易。難就難在用凄美解構城鄉遷移文學,必須先具備對凄美的把握功力與雕塑實力。否則,難以理解并構建凄美之美。凄美并不等同慘美,雖是一字之差,意義卻相差甚大。從某種意義上說,凄美更逼近生命的本色河流,既有軒然大波,又不失漣漪微瀾。也更能夠彰顯底層小人物的生活主流,因之更切合何大壯與小槐所擁有的生活遭遇。作者基于傳統道德維度與倫理尺度恰當裁剪凡人凡事,保持了平民故事所應具備的天然本色,也保證了人物的語言和行為、理性和欲望、現實和向往的自然本真。因此使故事擺脫了虛擬空間,定格于真實生活。也由此讓讀者對何大壯的“惦念”與“期盼”及小槐的隱匿和重現,還有兩人一起在黑暗中度過的細枝末節等等,究竟是“放縱”還屬“歸約”?并沒有異議與質疑要行論說。
不僅如此,還必須具有較高水準的語言表現銳力,也應具有對凄美的掌控張力。否則語言的舟車便不能承載凄美一路奔馳,更無法給讀者賞心悅目的慰藉?!懊刻斓倪@個時候,何大壯都恨不能生出長長的手臂,將天邊的落日筆直的扯下來,扔到地底下去”。這是作家對何大壯急切等待與小槐見面時:景象、意象與心像的生動描寫。文字雖少,含意頗多。足可見作家語言功力的深厚,這在她的《浪漫經典》、《會說話的虎皮南瓜》等作品中,均已得到證明。同她的作品一樣,常君的小說語言具有鮮明的個性。尚美不趨浮華,求雅不失厚重。不論描寫敘述,抒情狀物,既突顯女作家特有的細膩陰柔之美,又不失暢達剔透之風。在小說創作面臨語境邊緣化的時下,當屬可貴的固守。
除此之外,更須具有強烈的關注社會、關注現實、關注民生的責任,以及能夠主動參與的膽氣與自覺介入的勇氣。常君深知作家的個性、堅持、善良和詩意對小說創作的重要。在她看來,要關注平民憂樂,作家必須熟悉百姓生活。正是這條用高度責任與沉潛生活編織的使命鏈,鎖定了她的小說創作的“民工情結”。在《浪漫經典》里,她成功地描寫了一對中年夫婦進城打工的真實遭際,出色地講述了他們雖然經典卻不浪漫的故事;而在《開在墻壁里的玫瑰》中,她又成功地反映了一對青年男女進城打工后的愛戀生活,完美地塑造了兩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戀人本色形象。從多次到“福聚圓”門前的早早等候,直至相見女友的有喜有憂,從幽會“綠野仙蹤”的歡悅到尋覓“伊人芳蹤”的失落,不論是何大壯興奮地空拋安全帽,還是幸福地吹口哨;不論是小槐22歲生日那天買一枝紅玫瑰的窘迫,還是為找小槐受到陌生迎賓小姐的奚落;以至到負責裝修601室的迷茫不知所措,均寫出了皆屬于人物的自然行為的較高水準,沒有給讀者留下游離硬傷或臆想附加的錯覺。由此可見作家對民工、特別是對青年民工的打工生活,具有深度的熟悉和把握。反之,絕不會有細節合情入理,人物的語言行為符合自身性格與品格,以及引起讀者強烈共鳴與共振的藝術效果。
用凄美解構城鄉遷移小說,作家的表現手法及技巧尤為重要。此篇小說的亮點在于:題目既可吸引讀者的眼球,統篇結構嚴謹,巧中見奇。情節自然合理,場景轉換適度。故事濃淡相宜,敘述從容嫻靜,頗有獨到的創意。正是這種創意的獨到:為原本很平常的題材,增添了很不平常的色彩。使人讀后感覺:苦中總有樂,甜里終有哀。還應指出的是:小槐的失蹤本屬“明隱暗現”,如此寫來,既不落舊套,又可增加故事的懸念和藝術感染,直至把讀者的胃口吊到最后。而最后:何大壯終于聽到了久違的聲音,等于橫空出世的小槐的到來,是“物歸原主”,還是“暫短相見”,或又是歷盡風雨付盡代價,一并實現了真的擁有601室并能同戀人長相廝守的兩個夙愿?十分明顯:精明的作者已為精細的讀者留下了無限的思索空間。
常君用凄美對城鄉遷移小說的解構,標志著作家對審美的個性化追求。既表現民工之苦更展現民工之困。既關注肉體經受的磨難,也觀照精神經歷的苦難。毋庸置疑,文學作品要通過主體氣質及可觸可感的形象提供認知,那么從文學的角度而論,小說的語言還應注重雅俗的修剪。由于對口語與方言未行適當整合取舍,已有礙于通體的語言風格。同時還需考慮形象描寫是否與意象貼切。另外,含蓄固然必要,但不能因刻意含蓄留下太多的人工痕跡與太大的人為空白。作為現代化背景下的城鄉遷移文學的民工題材小說,要力戒流浪漢式描寫的普遍癥結。應努力寫出人性在人的精神過程中的主體作用,著力把民工進城漂泊的歷程演繹成精神漂泊和空間遷移的互動過程,以實現作品思想性深刻、藝術性豐富的目的。
玉有瑕疵,合乎情理。《開在墻壁里的玫瑰》終是思想藝術俱佳之作。而精細布局,巧妙構思,深入挖掘平常題材之中的不平常部分,同樣是此篇小說提供的更為有益的啟示。
祝愿常君:不斷創新,多出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