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去超市購物。
在食品柜臺前男人突然停下腳:“看,油茶面!”男人有些驚奇地指著柜臺里那褐色的面狀食品給女人看。“這有什么稀奇,又不是什么高檔的東西,食品柜臺里都有得賣。”女人對男人的驚奇有些不以為然。
男人沒理會她的話,只是站在那里對著食品發愣。營業員不失時機地走過來,一邊熱情地介紹。一邊動作嫻熟地稱好一包送到他的手中。男人捧在手中,眼神亮亮的。
女人對男人的舉動有些好奇:“嘿,真不簡單,竟然認得油茶面了。”女人打趣道。難怪她這么說,結婚二十多年,男人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超市這種地方他可是從不涉足。
“怎么會不認得?怎么會不認得?”男人有些激動:“媽媽做的就是這種油茶面!我最喜歡吃的油茶面!”男人肯定地告訴女人。
“媽媽做的油茶面?”女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結婚這么多年,從來沒見婆婆給他做過油茶面,再說婆婆已經走了五年了,今天怎么會突然想起吃這個?看著男人激動的神情,女人有些吃不準男人了。
“快回家吧,我現在就想喝它。”男人孩子氣地拉住女人的手,急急地向購物出口走去。
于是在路上,女人聽到了關于油茶面的故事。
“你知道我生在窮鄉僻壤。十七歲參軍前,從未走出過家門,沒進過縣城,更沒坐過火車。不怕你笑我,我參軍其實只為了能喝上媽媽的一碗油茶面。”
提到媽媽,男人有些落寞。
“那時我不懂事,家里孩子多,三個哥還有一個弟,只靠爸一個人的工資過活,媽還要時常接濟那些比我們還窮的親戚們。一年四季,上頓玉米糊,下頓玉米馇,只有秋天麥子收下來,才能分到幾斤白面。”
女人點了點頭,同生在那個年代,家里的情形都差不多。
“那一年大哥和二哥都參加生產隊勞動,三哥考進了縣城的一所中專。我剛讀初中,小弟才讀小學。三哥身體不好,學習累,學校伙食又差,家里沒有什么可以添補三哥的。每次回來看到面黃肌瘦的三哥,媽都會心疼的掉淚。于是那年秋天,家里分到白面后,媽跟爸商量了一下,決定為三哥做些好吃的。”
男人停頓了一下,女人不作聲,她甚至能想象出男人當時的樣子。
“媽抱好柴,涮好鍋。去里屋柜子里取出唯一的小半袋白面。舀出小半瓢,想想又抓回幾把放到面袋中。這東西金貴,除夕的那頓餃子可全指望它呢。”
男人的語調有些沉重,女人的心也開始隱隱作痛。
“我現在還記得媽炒面時的樣子。先在鍋里淋幾滴油,把鍋用油擦一遍,再把面粉放入大鍋中。媽說炒面要求火候,她信不著我和弟,就自己一邊燒火一邊炒面。我和弟眼巴巴地站在灶臺前,看媽媽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四只眼睛簡直要掉到鍋里頭。”
“我和弟不停地咽著口水。看著那面由白色漸漸變成焦褐色,一股面香開始在灶臺前繚繞,媽才從灶臺前直起了腰。盛出了面,媽又變戲法似的找出幾粒花生。我家的鄰居老譚大娘是個山東人,每年都會把老家給她郵來的花生米分一些給我們,讓我們幾個孩子嘗嘗鮮。媽每次只給我們分幾粒就把它藏起來,說留過年待客時用。”
“花生在鍋里炒好后,媽用搟面杖把花生搟碎放入炒好的面中。媽說:這是油茶面。等你三哥學習累了,用熱水沖上一碗既頂餓又能驅寒。你三哥在城里上學,城里比不得鄉下,鄉下人不光不露能填飽肚子就行,咱不能讓你三哥在城里讓人笑話。”
男人沉浸在回憶里,一口氣說下去。
“媽給我和弟各舀了兩勺,又放入兩粒糖精,用開水沖調好,再把把余下的油茶面用黃草紙包好。媽說:你們兩個小饞貓嘗嘗就行了,這些留給三哥,他學習累,身子骨吃不消。媽給不了你們更好的生活,你們將來誰有出息就自己去闖吧。等你們闖出去,媽也給你們炒油茶面吃。”
男人咂吧咂吧嘴,仿佛那余香還在嘴里環繞。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油茶面,也是第一次吃到這么香這么美的食物。那一次我和小弟把碗舔得干干凈凈,像洗過的一樣。媽看到我們這貪婪的樣子就落下淚來:唉,窮人家的孩子,連吃一次油茶面都是這樣奢侈。”
男人嘆了口氣。
“就是從那時起,我有了離家的決心。其實那時候想法很簡單,就是想只要走出去,就可以喝到媽媽的油茶面。”
女人靜靜的聽著,男人的話讓他心酸,想不到男人離家竟是這樣的初衷。
后來的事不說女人也知道,男人初中沒畢業就瞞著家人偷偷報名參軍,年齡不夠又用三哥的名頂替,直到一切合格才告訴家人。她只知是貧窮的家讓他厭倦,或是外面的世界對他產生了無窮的誘惑,卻不知,這里面還有媽媽一碗油茶面的功勞。
男人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其間雖然經常回家,可他早已忘了一碗油茶面的初衷,外面的世界讓他目不暇接,他有了比媽媽的油茶面更大的追求目標。就這樣忙碌地打拼著,直到媽媽離世,兒子也一如當年的他一樣掙脫了家庭,去外面尋找更廣闊的世界。
不知何時,外面飄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在路燈的映襯下,像落入凡間的精靈。女人緊緊地握住了男人的手,寒風中他們相依相偎。此時不需要任何言語,男人和女人,就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沉浸在那一碗油茶面的濃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