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生氣吧

我一尿濕褲子，媽媽就要打我。“又尿褲子了，我生氣了。有尿就要喊，叫爸爸媽媽幫你脫褲子。”媽媽打我時，我就放聲大哭，因為哭，屁股就不覺得痛。往后，我只要一尿褲子，就主動沖媽媽喊：“媽媽，你生氣吧？”媽媽的手剛揚起，我就放聲大哭。但更多的時候，媽媽只是笑著說，又尿啦，該打。

我上幼兒園了，徐老師教我脫褲子，我就不再尿褲子了，媽媽似乎也就不再生氣了。徐老師笑的時候跟媽媽一樣漂亮。一天，徐老師教了我們一首歌，“爸爸媽媽去上班，我上幼兒園，我不哭，我不鬧，老師老師早。”媽媽來接我，徐老師要我唱給媽媽聽，我唱完后，徐老師夸我唱得很好，媽媽也夸我。

回家的路上，我趴在媽媽的背上，大聲反復地唱剛剛受過表揚的歌，我每次唱完，媽媽都大聲夸我：“寶寶唱得真好。寶寶真聰明。”唱累了，我就問：“爸爸呢？”我有好多天沒有見著爸爸了，要不是歌詞中有爸爸，我還真把爸爸給忘了。媽媽可能是沒聽見。我就大聲地重復：爸爸呢？媽媽的鼻子抽了幾下，低聲說，爸爸上班了。回到家里，媽媽的眼睛紅紅的。我正想問媽媽為什么哭，當看到桌子上一大堆的新買的玩具和零食時，馬上跑過去，把爸爸媽媽都給忘了。

接下來的幾天，媽媽沒有帶我去上學，而是把我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間大大的房子到處是黑布與白花，正中間擺著爸爸大相片，爸爸穿著警服笑瞇瞇的。我一看到相片，就大喊爸爸。媽媽馬上就哭了起來，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姨媽，還有很多警察叔叔與警察阿姨，都哭了起來，舅媽從媽媽懷里把我抱過去，姨媽扶著媽媽。我不愿讓舅媽抱我，大喊我要爸爸，我要媽媽。我一哭鬧，媽媽哭得更兇。幾天都是這樣過的。爺爺奶奶說我很聰明，我也的確很聰明，因為我看出來，媽媽這回哭，并不是我惹媽媽生氣的。

后來，爸爸的照片被掛在一輛黑色大客車前面，車子在大街上慢慢地開著，看熱鬧的人很多，他們也哭。

這些天，我沒看見媽媽笑。我倒是玩得很開心，因為姨媽一直陪著我，我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東西，有玩不完的新鮮玩具。

終于，我又要上學了，徐老師待我比對其他的小朋友都要好。有一次，她放“英文小天才”的ＶＣＤ，我在家里也經常看，但自從媽媽說爸爸上班了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這盤ＶＣＤ碟了。當ＶＣＤ里播著“爸爸、爸爸怎樣講？爸爸、爸爸ＤＡＤＹ”時，我就大喊要爸爸。徐老師趕緊把ＶＣＤ關了，抱著我，給我們講小老鼠的故事。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害怕提爸爸這個詞。我有時在睡覺前會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媽媽就說快了，很快就會回來了。我很久沒尿濕過褲子了，也很久沒有見過爸爸，沒有見媽媽生氣。我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了，只記得徐老師給我一張“好孩子”的小獎狀，告訴媽媽，從今天起放寒假時。

寒假是什么？媽媽告訴我，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去上學。有媽媽陪著，多幸福啊。寒假里，有一個叔叔經常來我家，每次都給我買好吃的。只要叔叔來了，媽媽就顯得格外高興。我一開始也很高興，但后來，我有點不喜歡這個叔叔了。因為叔叔一來，媽媽就不跟我講故事，還叫我到房間里去玩，不要吵著他們大人講話。我說我是大人了，我也要講話，媽媽就笑著說，大人更要聽話。

有一次，我在房間里玩玩具，聽見媽媽輕聲地說話：這樣不好，小孩子在家。媽媽的話使我想起了爸爸。以前媽媽也經常跟爸爸說這句話。想起爸爸，我就跑到書房里，搬張小凳子，爬上桌，捧著爸爸的照片。我想，媽媽肯定也想爸爸了。因為我經常看見媽媽站在爸爸的照片前發呆。

當我捧著爸爸的照片來到客廳時，叔叔搭在媽媽肩上的手趕緊松開。媽媽一看著我懷里的照片，馬上掩面哭起來。叔叔搓了一會兒手，起身走了。

媽媽摟著我，一直在輕輕地哭。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么了。我憋了憋勁，一股熱熱的液體沿著大腿內側往下流。

然后，我放聲喊：“媽媽，你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