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腿,準確地說我是有思想的腿。
我的主人是一個普通的小科員,在局機關辦公室當秘書,平時也就是給領導寫寫講話稿和總結材料之類的。除了這些,他還有一個更繁忙的差事——接聽電話。不僅要接聽,還要傳達,當然這些工作需要我來協助完成,我像一臺機器似的伴隨著主人不停地運轉。
主人經常撫摩著我,用一種叫做溫和的目光凝視,凝視著我的鮮活和富有張力,我無法拒絕主人的目光。
有一次,沉默了多年的我說話了。我說,主人,讓我幫幫你吧,你太累了。可是,主人沒有聽見。也難怪,這世界上,有誰能聽見腿的訴說呢?腿應該是沉默的,可我恰好是有思想的腿。我要在沉默中爆發。
機會,終于來了。機關新來了個局長,局長上任后要調整中層干部。
一向任勞任怨的我放棄了沉默,我把肌肉繃得緊緊的掐住血管干擾血液的順利通過,心臟壓力被攪得忽高忽抵。我用力地擰著神經,把我的騷動傳達給大腦。那段時間,主人老是心跳加快還心律不齊,看上去興奮而又焦躁不安。他好像在思索這些年來一直疏忽的問題,經常在辦公室踱過來,踱過去,像一個幽靈。
主人帶著我開始不停地往局長辦公室里跑。他殷勤地給局長匯報工作,還學會了給局長抹桌子、倒水,我經常被主人扭成V型。我看見局長的目光越來越溫和,就像主人看我的目光。他還拍了一下主人的肩膀,我感受到來自主人心臟的強烈沖擊力。
過了幾天,主人揣著幾沓很物質的東西,他在局長門外猶豫了很久。我激動地撕咬著血管和神經,我甚至還感受到主人的心臟怦怦地跳,像一只奔跑的兔子。
主人終于進去了,鬼使神差的。我在他一閃念的瞬間把他拖進了領導的門。
很快,主人就成了名副其實的主任,我覺得這個稱呼還是比較親切的。我知道自己成功了,我成了兩條幸福的腿。
我是腿,兩條能干的腿;我是腿,兩條幸福的腿……我經常這樣歡快地歌唱。
我有了很多華麗的外套,有很多的手經常在我頭頂輕輕地拍,癢癢的。我還能經常享受桑拿,有很多漂亮的小姐給我柔柔地按摩。我基本上停止了下地活動,誰說我生來就是在地上行走的,盡管以前我是多么地熱愛著。我每天都是車接車送,慢慢地我有些僵硬起來,有時居然感受不到血液的沖擊力,這讓我很后怕。
有一天,車壞了,主任徒步當車,他帶著我踏上久違的大地,隨著人流擠進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人很多,擁擠中夾雜著一個小偷,很猖狂,他肆無忌憚地把罪惡的手伸進了一個中年婦女的口袋里,幾秒的工夫就得手了。主任離得很近,他剛開始一直盯著小偷看,小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主任不好意思地把頭扭向了窗外。停了一會,小偷像是報復似的,他的手伸向了主任的口袋。口袋很深,主任察覺了,這家伙也太不要臉了,主任血往上涌,甚至要站起來了。我很害怕,我牢牢地抓緊座位,及時墜住了主任的沖動。主任努力了半天也沒有把我拉成一個感嘆號。其實那一刻我已經僵硬了,只是表皮輕微地抖動了幾下,配合主任表示表示憤慨。
以后的日子主任經常開會作報告,經常陪客戶花天酒地。我開始發胖,一圈一圈的瘋長,我逐漸失去了往日的鮮活和張力,變得越來越僵硬了。我有些奇怪,以前我可是經常在清晨的陽光下慢跑,在暮色的廣場散步,成天東跑西顛的還活得很歡實。現在到底怎么啦?
我是腿,兩條能干的腿;我是腿,兩條幸福的腿……我唱著這首歌的時候分明走了調。
后來主任經常心慌伴隨劇烈頭痛,他帶著我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醫院給他做了一次全身體檢。診斷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主任由于長期腿部血管缺乏張力導致硬化,血管內雜質沉積引發血栓形成,長時間的下肢循環障礙引發了高血壓性心臟病;局部神經傳導阻滯導致腦部神經嚴重受損,已經形成嚴重神經衰弱。
我看見大夫摸著我,他對主任說,你看你的腿已經失去了彈性和光澤,你的病根全在僵硬麻木的腿上。
主任傷心地癱倒在坐椅上,曾經溫和的目光閃出淡淡的凄涼。
我無辜地看著大夫,我很不服氣地試圖放松一下繃緊的血管和神經,天啊!連肌肉也失去了張力。